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绣春刀同人]哑巴女主最致命 作者:桃枝儿 备注: 女主一左一右两手各拿了罐茶在研究。 孟婆盯了她一阵,矮身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个签筒,摸出两支,反扣在桌上,枯瘦的指头将它们推向女主,“姑娘,你这辈子死得这么惨,下辈子婆婆就帮你……” 女主把视线移向孟婆,在等待下文。 孟婆指了指她左手的普洱,仿若在聊泡茶的水用多烫的合适般轻松,蹦出一句,“帮你炮个帅哥。” 女主的眉头默默拧起,却还是一语不发。 孟婆觉得自己没说清楚,又解释道,“不是泡茶的泡,是睡觉的炮。” 女主的动作只微微滞停了一下,并没有多大反应,默默倒了一杯茶放在孟婆手边。 孟婆抹了把脸,觉得有点颓丧,说,“我这儿呢,有两个妹子,你选一下吧。” 女主犹豫一会儿,翻开了第一张签,上书三字,周妙彤。 然后她执起竹签,朝门外走去。 孟婆忍不住吐槽了一声,“这姑娘莫不是个哑巴。” 女主闻言驻足,“不是。” 她只是,不喜欢说话。 ——女主并非哑巴,只是不喜欢开口,不会表达,反应慢了点。 ——男主就是妥妥的沈总旗啦。 ==================   ☆、命定      “小姐真是可怜。”   “就是,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中邪了?”   “我听说啊,女娃中邪最难治……”   ……   院里打扫的下人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靠坐在房屋门口的周妙彤听不到他们的话,只是呆呆的望着梧桐梢头翩然而下的黄叶。   叶落知秋,秋天到了。   在医院陷入了昏迷后再醒来她就身处这个陌生的院子里,面对陌生的双亲和仆人,她不想开口,或者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沉默至今,整三天,没开过一次口。   周夫人红着眼从院门进来,远远瞧见女儿瘦小的身影,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似乎又要翻涌上心头。   她一边数落下人们照顾不周,一边心疼的将女儿拉起带入屋内。   “怎么坐到门口去了?那儿风大。”   周妙彤看了周夫人一眼,双眸又迅速垂落,她不是周家真正的女儿,莫名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这件事让她无法直视这副身躯主人的双亲。   “今天可还有不舒服?”   周妙彤轻轻摇了下头,她的回应总是这样若有似无的。   “女儿啊。”周夫人用绢帕紧紧捂住口鼻,酸涩之感涌上鼻腔,“你能不能说句话回应娘?”   周妙彤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暗哑,而且很轻,她问,“说什么?”   周家小姐中邪的消息在小范围内传开,周府的一位门客给了一个建议,不如带周小姐去城外的寺里请师父们帮忙念念。   佛家说,缘起缘灭,不必强求,自有定数。   主持说,周小姐,万事莫强求,随遇而安之。   周妙彤听得似懂非懂,不知怎么发表意见,便趁着母亲和主持说话时偷偷撇开丫头去了后院偷闲。   院里也有梧桐,不过落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飘落在了树下的棋盘之上。   一名黑衣少年独坐在一端,认真凝视着棋盘上的落子走势,好像完全不在意那一枚落叶。   周妙彤放轻了步子走过去,想伸手去拿那一片落叶,不防被少年握住了手腕,他的目光仍在棋盘上,半分也不肯给周妙彤,“观棋不语。”   周妙彤悻悻地收回手,在他对面坐落,一同观看桌上的棋局,不过她并不懂围棋之道,什么也看不明白。   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少年眼眸一亮,似乎有了破局之法。   他敛起一枚白子放在了一黑一白棋子之间,落地的声响刚歇,少年又发出一声饱含悔意的嗟叹,“错了……算了,此局已输。”   少年这才正式将周妙彤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何人?”   “香客。”周妙彤答得很轻,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会下棋吗?”少年见周妙彤身着锦衣,已猜到她家世不凡,又见她安静秀气的坐着,估摸是个闺阁名秀,应该是会下棋的。   周妙彤却轻轻摇了下头,她只会下五子棋而已。   少年顿时面露颓丧,似乎是执黑子的人不会再回来,他也没了再继续研究的兴致,站起身整整衣襟,对周妙彤抱怨了一句,“若让本……少爷执黑子,先他一步,岂会输着半子。”   周妙彤虽不太懂围棋之道,可半子着实输的不算多,而且黑子先行的道理她还是听过的,于是她伸出手,将棋盘角落的一枚黑子给拿了起来。   少年正要斥她毁局,突然发现那一枚黑子竟是整局关键,一旦除去,整局情势便扭转,他自行陷入的死局已解不说,再下几步就有翻身之势。   他咧开嘴笑起来,“好个丫头,还说自己不懂棋。”   周妙彤轻轻摸了一下手中的棋子,很凉,很滑,似乎质地很好。她将黑子放到少年手边,暗哑的声音从嗓子中缓缓溢出,“若不想拘泥于别人定的规矩,那就站得比定规矩的人更高、更远,打破他的规矩,定你自己的规矩。”   少年微愣,似乎在消化她的话。   这几句话就像是刚才的黑子一样,轻易的破了少年心中弥久的阴霾,他兀自笑起来,没想到自己饱读诗书,见地竟不如一个十岁的女娃娃。   他执起黑子放在周妙彤手心,“多谢姑娘的话,在下茅塞顿开,将来姑娘若有难处,自管拿着这枚黑子到城中的清风茶馆找掌柜的,在下定当倾力相助。”   周妙彤眉头拧起,她不想要。   院门外想起丫头们的呼喊声,周妙彤想把棋子还给他,却见他已整理好了棋盘和两个棋盒,进了旁边的禅房去了。   被丫鬟寻到的周妙彤给拉走了,都没来得及和少年多说上一句。   回到周家后,周家小姐又病倒了,奇怪的是,再醒来后竟然忘却了自己“中邪”的那几日光景,奇迹般的恢复了。   周家上下一片欢欣,无人知晓那几日的周妙彤并非真正的周家小姐。   至于周妙彤,她再度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在桌前捣药的老太太听见她起身的响动,缓缓转过来,“醒了?过来坐吧。”   周妙彤并不稀奇自己的诡异经历,她大概猜到了,在医院的“晕倒”并非是简单的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而是她已经……   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落入轮回前的魂灵飘荡而已,至于那几日在周家当小姐的事,应该是传说中的穿越。   很巧,她的名字也叫周妙彤,或许是被搞混了,还好这个错误很快就被纠正了。   捣药的老太太放下药杵,挪来椅子坐在妙彤对面,自顾自说起了自我介绍,“我是孟婆,很抱歉,由于我们工作的失误,将你和那个同名同姓的周丫头搞错了,让你参与进了她的人生,甚至改变了她的人生。”   周妙彤眉头轻拧,自己有做什么吗?   “那枚棋子。”   孟婆指尖在空中一划,一个虚幻的圆镜出现在周妙彤眼前,周夫人轻轻掰开熟睡中女儿的小手,拿出了那颗黑色的棋子,随意地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周妙彤不明白,“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古往今来,决胜的关键往往就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孟婆严肃了起来,“我们研究决定,让你继续周丫头的人生,至于她,我们另有安排。”   “……”严格说起来,这也不算是周妙彤的错,不过结论对她而言,有点不公平,她不太愿意去接手别人的人生。   “放心吧,周丫头的命起初是苦了点,但是姻缘线很好。”孟婆的手再度凌空划了个圈,这次镜中出现的是一个英俊冷冽的男子。   “这是周丫头的命定之人,换句话说,也是你的命定之人。”此刻的孟婆,宛如一个红娘所热情推销的老大娘。   周妙彤本能的反感她的笑脸,不太情愿的开口,“能拒绝吗?”   “你瞎了吗?”孟婆突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可是张震的脸。”   周妙彤,“……”   孟婆又挪了挪椅子,坐到周妙彤身边来,“姑娘,你现在去轮回也是一世,继续周丫头的人生也是一世,有何不愿?而且佛家有云,万般自有定数,为何偏偏安排你走这一步?老天自有他的安排。”   是啊,无论转世轮回还是穿越重生,都是再续一条命,又能有多少差别?   周妙彤在被鬼差带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孟婆桌上的几瓶高档红酒,“婆婆既然信佛,还是把酒戒了吧,否则再对别人谈起‘佛家有云’,也不觉得亏心吗?”   孟婆捣药的手一顿,“……死丫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   地府与人间的时间计算有差,周妙彤在孟婆处昏睡了几日,等她再次变成周家的小姐时已经身处暖香阁的柴房内,而且浑身都是鞭痕,似乎也饿了几日,身上一点气力都使不上。   在过来之前,她透过虚镜看完了周小姐近五年的经历。   她走后两年,周大人因为公然与魏忠贤作对,周家被构陷勾结东林党,全家被抄,家中各人有的下狱、有的流放,而周小姐则是被充作官妓,送入了暖香阁。   学习规矩用了三年,等她十五岁的时候被推出去挂牌迎客,没想到周小姐宁死不从,然后被管事的姑姑赏了一顿鞭子,丢进了这又冷又黑的柴房里。   周妙彤想挣扎着动一动,试图翻找一些食物充饥,先保存体力,才不至于这么快又要去见孟婆。   这里没有窗户,她看不见外面是天亮还是天黑,不过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的向着门口吃力地爬过去。   下一刻,柴房的门被人踹开。   她只能看到来人的衣摆和靴子,似乎是个男人。   男人身上的披风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也被对方温柔的抱起,可惜她实在太虚弱了,听不清楚男人在说些什么,只记得在晕过去之前,被男人抱出了柴房,借着走廊上的灯笼,她努力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沈炼。   那个在孟婆的虚镜出现过的,她的命定之人,沈炼。   不过这时候的他如野豹般的冷冽双眸里没有嗜血的残酷,而是满怀温柔。   周妙彤终于撑不住,靠在他肩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旁边还有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在努力鼓着腮帮子对着一碗散发着苦味的汤汁吹气,似乎想要加速让它变凉。   小丫头听到她的轻咳,立刻放下碗来看她,“姑娘可醒了,小的马上去叫姑姑。”   “先等等。”周妙彤对那个姑姑有点恐惧,“你先扶我起来。”   小丫头撑起她的身子,“姑娘要先喝药吗?这是陆大人吩咐的,一定要趁热喝。”   陆大人?不是沈炼赶来救得她吗?陆大人又是谁?   “我睡了几日?”   “三日。”   “你将这几日的事情仔细说与我听。”   “是。”小丫头一边给周妙彤喂药,一边说,“那日姑娘在柴房昏倒,是锦衣卫百户沈大人闯进去救了姑娘,起先柳姑姑还不乐意,硬说沈大人坏了暖香阁的规矩,不该插手暖香阁内部的事宜,可锦衣卫千户陆大人突然来了,说柳姑姑故意苛责暖香阁的姑娘,还拿了一个什么令的,就让人将柳姑姑抓走了,现在掌事的是新来的薛姑姑。”   锦衣卫千户?沈炼的上司吗?   周妙彤刚喝完药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会是沈炼吗?她有点紧张,手也不自觉的搅紧了被角。   还好来的是小丫头口中的薛姑姑。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模样倒是和善,对周妙彤也算是关心,还亲自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醒了就好,有什么需要就让小巧去做,这个房间是你的,你安心住着,现下将身子养好最重要。”   又交代了小巧几句,薛姑姑就离开了。   周妙彤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点,她现在很怕沈炼,可是沈炼绝不会不来看她,迟早是要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黑衣少年是朱由检,为了以后开挂而命定般的相遇   ☆、画作   然而沈炼没来,周妙彤屋里的第一位男客是陆文昭,小巧口中的陆大人。   陆文昭是便衣而来,主要是来交代一下沈炼不在是去执行公务了,并非不在意她,“我已经托人和薛姑姑打过招呼了,姑娘以后只管弹琴唱曲,不必陪客。”   “多谢大人。”周妙彤微微躬身一礼。   “姑娘这句谢还是留给沈炼吧。”陆文昭托住她的手,“是他托我照顾你的。”   锦衣卫虽然得势,可是如今魏忠贤当道,想要给一个魏忠贤下命铲除的罪臣之女有此特殊待遇,其中的辛苦可见一斑。   她默默给陆文昭倒了杯茶,依他所言,不再开口言谢。   话已带到,陆文昭再无留下的理由,他抿了口茶,起身欲走,“沈炼这次出京去的急,不过年前儿应该能回来。”   周妙彤送陆文昭出门,心里明白,恐怕她身上那个罪臣之女的标签要被揭下,换做“沈炼的女人”几个字。   她本能的有些反感这宿命一般的发展,但是又不得不认,在如此举目无亲又落魄无援的境地下,她一个十多岁的姑娘比海浪中沉浮枯木好不了多少,依附男人,依附一个能护得住她的男人,是最明智的做法。   周妙彤从秋末休养到深冬,薛姑姑不止一回要求她登台,她百般推诿称病拖的这几个月,不过是在盼一个渺茫的希望。   也许有一天,沈炼会突然闯进来,像将她抱出柴房一样,再救她一次。   显然,这个男人的能力还没到这个地步。   “姑姑,我明晚登台表演。”木强则折,她做了妥协。   薛姑姑乐开了花,“好好好,姑娘想通就好,我立刻着人准备。”   来暖香阁消遣的客人非富即贵,都是有身份背景的,周妙彤在上台之前是有些怕的,如果来了连锦衣卫都无法处理的客人,她又该如何推拒?   薛姑姑给她安排的座位在二楼,有珠帘挡着,让下面的人看不真切她的模样。   一支曲子弹得磕磕绊绊,周妙彤的手在不停的抖,还没弹完就听到底下有人吆喝要她滚蛋,为此,周妙彤不仅不觉羞恼,反而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收了手正要起身离开,忽闻下面有人点了她的名要她作陪。   薛姑姑看看她又看看下面那位年轻的公子,最终还是让人将他领去她的房内。   看来是个能压得住锦衣卫的官。   小巧搀着周妙彤回屋,那个年轻男人已经在里面了。   他不似一般酒客的猥琐之态,甚至没让小巧回避,“周姑娘请坐。”   按礼,她应该问一句公子如何称呼,但这个地方让周妙彤本能的厌恶,而且让她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去讨好一个初相逢的陌生人,她自问实在做不到。   周妙彤一语不发,默默开始泡茶。   年轻公子一笑,自觉作起自我介绍,“在下姓严,严峻斌,不知姑娘可否将刚才弹的曲子再弹一遍?”   听琴?难道这人欣赏她的琴艺?   周妙彤将手上的茶泡好后才起身去抱了琴来给他演奏。   这一次的发挥比刚才好了许多,虽也有几个音的错漏,但曲子总算完整弹了出来。   严峻斌一边品茶,一边听曲,一副全然陶醉在其中的模样,好像这是什么天籁神曲一般,用心去享受。   曲终,周妙彤收了手,坐在琴前,静候他的下一个吩咐。   哪知严峻斌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直到楼下的喧嚣渐少,他才起身告辞,“多谢姑娘让在下一饱耳福,此曲的酬金,在下明日一早遣人来送上。”   只是听曲?   从他进屋到离开,周妙彤没有开过一次口,他也只讲了三句话。   这样的客人,当真是奇怪又叫人感激。   酬金一事,周妙彤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隔天午时之后前来的严家下人倒是吓了她一跳。   “姑娘,这是我家公子让小的送来的。”   周妙彤不想收,甚至都没有让小巧去接,“多谢你家公子,不必了。”   小厮往前一步,将盒子放下,“公子还让小的转告姑娘,今晚他还会前来,若姑娘不想收,到时再还给他。”   里面并非金银玉帛,而是一幅画,简单的山水之作,左下提有两字。   “北斋?”周妙彤轻声念道。   这位严公子着实奇怪,来这种地方消遣,竟然送姑娘一幅画,是该说他太过风雅,还是心思恪纯?   不过这幅画作确实让人看着舒服,周妙彤着小巧挂到了墙上。   空荡荡的房间,时时透着管弦作乐之声,听得人内心烦闷,放一幅山水画作也算是静心了。   “替我多谢你家公子。”这一句道谢,算是收下了。   “姑娘好好休息,小的告辞了。”   严峻斌一连来了好几日,都是听琴、喝茶,一坐就是一晚,隔天再命人送来一幅画作。   有这样的客人,让周妙彤觉得很舒服,甚至有一种自己是开茶馆的小老板的错觉。   “姑娘似乎属意北斋的画作?”严峻斌扫过墙上的山水画,又瞥了一眼其余被周妙彤收在桌上的画轴。   “嗯。”   或许是初见印象太深,其他的画作无论怎么看都不及最初的那幅,而且房里也挂不下那么多幅,她就都收了起来。   “可惜,北斋的画作在下只有那一幅。”   “多谢公子割爱。”   “无妨,周姑娘既喜欢,在下定当多寻几幅相赠。”   周妙彤不是傻子,眼前的男人明显在讨好她,可是她有什么资本让人讨好呢?   周妙彤将茶杯放在严峻斌手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开口,“多谢严公子好意,佳作有一幅足矣。”   还是拒了吧,这人的心意,她并不想收。   严峻斌已经习惯了她的淡漠疏离,喝完茶又小坐了一会儿才告辞,完全没有把她的推拒之言听进去。   白天无客上门的时候,姑娘们大多在睡觉,或是聚在一起聊天。   周妙彤从来不加入这些活动,她宁可在房间里练字,但是小巧很喜欢追求八卦,而且听了后总要来找她说一通。   “姑娘,我刚才听隔壁的小红说她们家姑娘昨夜被户部的林大人弄得现在都还起不了身,床上都是血……”   这样的八卦,让人听了就觉得难受。   周妙彤停了笔,“小巧,你去取一些上次陆大人拿来的药送过去。”   “是。”   又是夜,周妙彤已经习惯了严峻斌每日的准时光临,正待她预备烹茶的时候,薛姑姑却领了另一人上来。   “妙彤啊,快开门,沈大人来看你了。”   是沈炼!   周妙彤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滑,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赶快让小巧收拾桌子,自行前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和初见时没多少差别,长久的杀戮职业让他周身萦绕一种骇人的温度,唯独那双眼,在她开门后,柔了下来。   相对而坐,周妙彤觉得要比面对严峻斌压抑得多。   她刚将泡好的茶放在他面前,他就出言将小巧遣了出去。   周妙彤心里一阵害怕,唇色也白了几分,尤其想到早上小巧说的话,那个被狠狠折磨的姑娘,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   沈炼没动茶杯,而是坐到了她身边,在周妙彤心跳如鼓的时候,他柔声问,“伤好了吗?”   周妙彤轻轻点了下头。   他又说道,“那天将你救出来后我就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即刻出发不能耽误,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他说话的时候很轻也很柔,像是怕吓着她,这样刻意的温柔,虽然和他的身份并不搭,甚至有些别扭,但也确实让周妙彤放松了下来,最少这个男人对她的庇护里还是有真情的。   “陆大人说过,你有任务。”   “没事就好,你在这儿……”他想问住得惯吗?又深觉这个问题并不好,换了个问法,“你在这儿还缺什么吗?”   “不缺。”   话题到这儿,戛然而止,沈炼不再问,周妙彤也缄口,两人静默而坐,各怀心事。   周妙彤一直低着头,忽闻有声响,微微抬眼瞥见是沈炼将佩刀解了下来,那是绣春刀,锦衣卫的专用佩刀。   之后,他抬手微微将领口扯开了些,原因是屋里烧了炭火,他有些闷。   周妙彤则会错了意,他是不是想要……   薛姑姑是教过她的,怎么在床上伺候……   周妙彤又紧张了起来,一双手重的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对他十分感恩,多亏了他,让她不用去面对各型各色的客人,但她又很怕他,心里抵触和他走到最亲密的那一步。   屋里热,又有她坐在身边,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沈炼不自觉地有些口干。   沈炼站起身,欲伸手拉她,“别坐着了,去床上睡吧。”   来了,周妙彤被他这一句话吓得几乎要哭,愣愣的被沈炼搀扶起来,眉眼低垂,不敢抬头直视他。   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沈炼没了下一步动作。   周妙彤的身子开始微微发颤,沈炼也察觉得到了她在抖,不明就里弯下身子问她,“你为何发抖?可是觉得冷?”   沈炼身上很烫,他的手很暖,可惜暖不了周妙彤的心。   她抓紧了裙摆的手慢慢松开,又慢慢伸向沈炼的腰带处,周妙彤克制住自己想要逃的冲动,努力说服自己为他宽衣。   这几日,她了解了很多事。进了暖香阁的姑娘是逃不了的,被抓回来下场会比死还惨,也是不能自尽的,否则那些遭到流放的家人一样会遭殃,她不知自己的其他亲人是否还活着,又是否愿意活着,但她不能自私的去连累他们。   她也不知道沈炼能庇护她多久,但是只面对他一个,比起暖香阁的其他姑娘来说,她已经很幸运了。   忽而,她的手被沈炼握住了,沈炼似乎也明白了她在怕什么。   “你不必如此。”沈炼在她面前蹲下,对上她低垂的眼睛,轻轻用衣袖擦去她面上的泪珠,“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放心便是。”   “你……”她不再沉默,而是追问出口,“你对我好,难道不是想要我?”   “我喜欢你,却不是那种肮脏的喜欢。”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做出承诺,他说,“等我攒够了钱就赎你出去,在此之前,我不会碰你。”   他这样的男人,讲出这般的柔情的话的确别扭,同时也给了周妙彤一个希望,原来她还能出去。   被压抑着的委屈豁然开朗,原来是她误会了。   “谢谢你。”这一次落泪,是因为感动,周妙彤微微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沈炼,谢谢你。”      ☆、北斋   “大人还是专好北斋先生的画。” 静海似乎并不意外沈炼挑走了那幅画。   “嗯。”沈炼在心里默默回答他,不是自己喜欢,是有人喜欢。   过去的一年里,只要没有任务,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周妙彤那儿坐坐,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她收藏的北斋画作,而且大多是那个叫做严峻斌的公子送的,那是都察院御史严佩韦的儿子,平时从不流连妓馆琴阁,唯一让他花过心思的姑娘就是周妙彤,沈炼多少有点在意。   细心将画作收好,沈炼准备下山去暖香阁走一遭,下午没有差事,他可以在周妙彤那儿陪她到晚上。   刚行了一段,突然晴天一声雷,淅沥的雨滴随之而下。   沈炼是不在乎淋雨的,锦衣卫在外公干淋雨的时候多了,只是那幅画若是沾了雨气湿了,墨迹晕染开,就不好再拿出手送给周妙彤了。   正愁着,突然有一把伞撑在了他头顶。   他不是没听到脚步声,只是身着飞鱼服,大多平民都会对他们这类人绕道而行,他本想着雨天路滑,让那人先走一步,哪知对方竟然将伞撑在他头顶。   是一位姑娘,很漂亮的姑娘,她的视线落在了沈炼手里的画作上,“别弄湿了。”   她提出同行,沈炼也不推辞,正好她的伞可以替那幅画挡雨。   这位青衣姑娘来去匆匆,只是一位过客,沈炼并未放在心上,回到家中换下了飞鱼服,拿起北斋的画,匆匆赶去了暖香阁。   他刚一进屋,周妙彤就嗅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周妙彤盯着他问,随即又吩咐正要出屋的小巧,“去把药箱拿出来,再去厨房煮一碗姜汤。”   刚才下了雨,他的发梢未干,定是淋了雨。   “不必了,只是小伤。”沈炼抬了下胳膊,其实他自己都不在意,这是追殷澄的时候被路边一个摊子的木板砸了一下,这样的小口子,哪个锦衣卫身上没有个百八十道。   他拿出北斋的画作给周妙彤,“你喜欢的,北斋的画。”   周妙彤展开,立刻就被上面的黑公鸡吸引了,不自觉对沈炼吐出心里话,“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北斋画的眼睛,都说透过一个人的双眼能看到他的心,北斋画的眼睛活灵活现,特别传神,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   从山水到动物,周妙彤从最初严峻斌送的那幅画开始,就慢慢喜欢上北斋的画。   在暖香阁的日子很无聊,她的客人只有严峻斌和沈炼,别的人或惧于这两人的官职,或是因那场登台的演出而觉得她无趣,竟从无人点她作陪,不过也刚好也遂了她的心愿。   闲暇时,周妙彤都在看北斋的画,她看得出北斋是个女子,虽然北斋的笔锋透着刚烈,诗里也有对这世道的愤懑,却在细节处透着点点温柔。   可见,这个姑娘是心底存着一份爱意。   “这一幅就别挂了。”沈炼指向画作旁的提诗,那字里行间,分明是在讽刺魏忠贤当道,残害忠良。他不是不懂这样的画容易招来祸患,可是她喜欢,而且她应该也非常恨魏忠贤。   “好。”   周妙彤将画卷卷起收进箱子里,刚好小巧也拿了姜汤过来。   她端起姜汤给沈炼,“喝了吧,驱寒的。”   对沈炼来说,真正暖的不是这一碗汤水,而是她的心意。   药箱里放着常用的一些药,治外伤的都是为沈炼备的,他时常过来都带着一身伤,大多在锦衣卫指挥司草草处理一下,这就导致他身上的疤痕总是很丑,周妙彤看的非常别扭,恨不得再替他缝一遍。   伤口的位置在手臂上,需要脱去上衣包扎,沈炼的身材非常好,周妙彤不止一次看过,也不止一次脸红。   周妙彤尽力忽略来自他眼中灼热的视线,轻轻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因为淋了雨的缘故,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泛白,还微微肿起。   周妙彤秀眉微蹙,更加放轻了动作。   这点痛对沈炼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她的心意让他十分珍惜,情不自禁间,沈炼的另一只手抚上周妙彤的脸,当来自他的气息越靠越近的时候,周妙彤选择了偏头避开。   一吻落空,沈炼的心里也空了一块,望着她微颤的睫毛,他收回手,与她拉开了距离。   刚才那一瞬,周妙彤的心跳骤加,她下意识就做了偏头的动作,她也明白沈炼的心意,却不能说服自己这么快去接受。   她匆匆包好了伤口,起身绕到桌子的另一侧默默整理药箱。   沈炼也知道自己恐怕吓到她了,迅速穿好了衣裳欲走,“你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改天再来看你。”   “等一下。”周妙彤在沈炼的手放在门把时叫了起来,“对不起,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沈炼是她接触过的人中对她最好的,不可否认,他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依靠,而且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这一年里,沈炼的付出,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地里替她解决了不少麻烦却从来不说,辛苦做完任务后得来的微薄俸禄连做身衣服也不舍,全然存下来放在她这儿攒着,用来替她赎身……   但是她心里有个坎,有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坎,也许是那一瞬间的感觉没到,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沈炼收回手,背对着她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身拥住她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回答说,“好。”   等多久,都可以。   “沈炼。”周妙彤喊他,缓缓抬起手环住他的腰,“你喜欢我什么?”   “从我见到你起,就喜欢。”   是他带人抄了周家,也是在那个时候,沈炼看到了周妙彤,那个可怜又坚强的姑娘,于心,他是有愧的,尽管决定周家生死的并非他,他仅是一个麻木听令的执行者。   后来,听说她进了教坊司,当从柴房将她救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的怜惜已经被心痛所超过,再后来,每一回执行完任务后满腔的愤懑无奈无处可泄,却在她这里静坐几个时辰后能全然消散,那就是喜欢上了吧。   不管在外多累多苦,只要想着回到她身边,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最终,沈炼的吻落在了周妙彤的额头上,他再一次许下承诺,“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以他的能力和俸禄,这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周妙彤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或许这漫长的时间里,足够让她变得心甘情愿和他走。   有事的托词只是沈炼随口说的,没料到当晚还真的被召去了,陆文昭下了令,要他们去杀掉北斋。   北斋,周妙彤最喜欢的画师。   沈炼追上了凌云铠,“我和你一起去。”   隐在山中的茅屋并不起眼,却透着一股悠然的味道,沈炼和凌云铠分别从前后门潜入,等确认了屋内没有旁人后,沈炼见到了北斋,那个被凌云铠将刀架在脖子上的姑娘,正是在山里为他撑伞的青衣女子。   原来她就是北斋,难怪她会评论那幅画。   本来杀了也就罢了,只是凌云铠起了歹心,本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清白,陆文昭的命令是要北斋死,至于她死前的经历,谁会去查问?   当沈炼看到北斋眼里的愤怒和恐惧时,他想到了一个人,周妙彤。这样的眼神,和当初的周妙彤何其相似。   如若周妙彤知道,今日的他竟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最喜欢的画师这样凄惨的被人□□,被人冤杀,她会作何感想?   会骂他是个懦夫吧。   沈炼闭了闭眼,再睁开的瞬间,他的刀已经砍向了凌云铠。   要打败凌云铠并不难,难的是带着活着的北斋离开这里。   沈炼捂住渗血的伤口,望向缩在角落里的北斋,吐出一个字,“走。”   要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翻上暖香阁的二楼不太容易,尤其在他负伤的情况之下,幸而这倾盆的大雨是他最好的帮手,掩盖了所有的声响与痕迹。   周妙彤还没睡,她灭了灯坐在床边,脑子里空荡荡的,想要思考一些事情,却又想逃避,所以发了许久的呆,竟是什么也没想通。   突然窗子大开,呼啸的风裹着冰冷的雨袭向桌上的宣纸,那里是她刚刚练字的草稿。   周妙彤立刻起身想去关窗,还没等她走到窗口,突然外头翻了两个人进来,夜半翻到人屋里的,能是什么好人?她正欲呼救时,就被那个黑衣的男人捂住了嘴,他低声说,“妙彤,是我。”   周妙彤点亮了蜡烛才发现是沈炼带着一个狼狈的女子进了她的屋里来。   “你受伤了?”她又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腹部有一条长长的刀伤,右臂上,那个她刚包扎好的地方,又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她是谁?”   “她是北斋。”沈炼低声向周妙彤解释了几句,“魏忠贤要杀她。”   周妙彤已猜到了大概,杀北斋的任务肯定是让锦衣卫去了,可是沈炼跳反了,不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救下了击杀的目标。   “你快坐下,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周妙彤也顾不得那些草稿了,匆匆去翻出了药箱,又找来一套衣服给北斋,“这是我的衣服,你先换上吧,那个屏风后面有些温水,你可以用。”   北斋看看她,又看看沈炼,抱着衣服走向了屏风,“谢谢。”   沈炼手臂上的伤口很细,但是很深,比之前那一道深,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得,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腹部的伤,她折腾了许久才止住了血,她没有当大夫的经历,以往帮他处理的都是二次治疗,这是头一回直面不断渗血的新伤,周妙彤的手不住的颤抖,反而让他又流了不少血,沈炼本来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对不起。”她在替他缠上布条的时候轻声说道。   伤在腹部,包扎时周妙彤的双手要绕过沈炼的腰,像是抱住他一般,他们贴的极近,周妙彤不免有些害羞。   沈炼有伤在身,那些旖旎的小心思,就算有,也无力可行,只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是习武之人,又常年执行追击的任务,目光胜于常人,借着微弱的烛光,沈炼看到了周妙彤放在书桌上的纸张,那上面是她娟秀的字体,满满一页只反复写了两个字——沈炼,他的名字。   这个发现让他情不自禁弯起嘴角,今晚杀凌云铠、救北斋这事,做的值了。   北斋出来的很是时候,正好周妙彤包扎完,沈炼穿好了衣服。   “谢谢你。”北斋已经洗好了脸,重新挽了发髻,“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周妙彤。”   沈炼瞥了一眼北斋,“你最好尽快离开京城,不要在此久留。”再转向周妙彤时,他的语气温柔了许多,“我晚上过来再给你解释。”   说完,他拿起刀,像是进屋时一样,从窗口翻了出去。   北斋没有他的身手,不可能从窗口翻出,正待她寻找离开之法时,无意间望见了周妙彤挂在墙上的画作,“你喜欢我的画?”   “嗯,不止这幅,我还收了许多。”   “难怪……”难怪沈炼会救她。   北斋已是猜到沈炼和周妙彤的关系,原来是为此,沈炼才会冒险杀了凌云铠,救下了她。没想到一向冷血的锦衣卫,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日头刚亮,暖香阁的客人和姑娘们应该都在睡梦中,周妙彤示意北斋随她出门。   暖香阁的后门出来是一条巷子,周妙彤偷偷让北斋出去,“这附近是花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先生出了巷子往左一直走就能到集市上。”   “多谢周姑娘。”北斋听懂了她的话,用手帕遮住了脸,匆匆跑进了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选择本文女主的时候在北斋和周妙彤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定了周妙彤,因为我更喜欢1,想把1的剧情写进去~   ☆、要挟   放跑了北斋,不知沈炼回去要如何应对。   周妙彤已是一夜未睡,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心里始终记挂着沈炼的安危。他说过晚上会过来给她解释,他从来不会失约的,为何她的心如此不安?   “小巧,去和姑姑说一声,我今天要出去一趟。”她实在坐不住了,距离沈炼离开已经好几个时辰,她想去亲自确认,沈炼是否安全。   沈炼隶属北镇抚司,至于他的家,周妙彤并不知晓具体所在,只能让轿子往北镇抚司指挥司而去。   行了一段,突然轿子停了下来,小巧掀开了轿帘问,“姑娘,是严公子在前面,他认出了小的。”   严峻斌办完了父亲交代的差事正要回家,认出了轿子旁的小巧,便命人拦下了轿子。   周妙彤只能下轿,迎上前打招呼,“严公子。”   “周姑娘为何这个时候出门?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得空,出门买些东西而已。”   “姑娘要去买何物?可要在下相陪?”   “不过是一些胭脂水粉,不劳公子费心。”周妙彤始终与他保持着疏离的距离,这位严公子算是她的朋友,可是对方的心意让她颇为烦恼。   严峻斌不好再说什么,他命令手下牵了马让开路,“周姑娘请,等在下忙完了这一阵,定去找姑娘听琴。”   周妙彤施以一礼,转身回了轿子。   听得身后响起马蹄声,周妙彤又喊停了轿子,北镇抚司指挥司不是一般人可以进的地方,她只是一名青楼女子,如何能打听得到沈炼的消息?方才心慌如麻,竟是忘了这一点。   虽然她不行,但是严峻斌可以。   “小巧,让轿子在前面路口等我,我去去就来。”   周妙彤折返回去追严峻斌的马,或许他可以帮这个忙,这样的要求是有点过分,可是她着实没有别的办法。   追至一条巷子口时,不仅严峻斌的马没了踪迹,周妙彤还被一个白衣女人挡住了去路,她上下打量周妙彤一番,问,“你是周妙彤?”   周妙彤本能的感觉到这个女人很危险,轻轻摇了摇头,一转身,又被另一扛着狼牙棒的男人拦住了路。   白衣女人打了个手势,男人一掌劈在周妙彤后颈,周妙彤只感觉到一阵疼痛,立刻就晕了过去。   男人在白衣女人的示意下扛起周妙彤,跑进了巷子。   这两人都是高手,身形如鬼魅般在各色小巷子中穿梭,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清风茶馆。   小巧在街口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周妙彤回来,有些慌了,弄丢了姑娘的罪责她可担当不起,便匆匆赶回了暖香阁去找薛姑姑报告。   薛姑姑也惊了,没想到一向沉闷安静的周妙彤会逃跑。   “还不快去找,明儿一早立刻报官。”   沈炼是在入夜后来的暖香阁,为了遮掩凌云铠的死和北斋的失踪,他花了一番功夫,让陆文昭相信他的说辞,还好陆文昭和他相识多年,并未多说什么。   他点周妙彤已经是大家知晓的默契,通常小厮见了他就直接领上楼了,但是这一回小厮犹豫了,“沈大人,周姑娘今儿不舒服,不如您明日再来?”   这个借口可以说十分失败了,听闻周妙彤不舒服,沈炼就更要上去了。   哪知推开门,他只见到了在哭的小巧。   “妙彤呢?”   “沈大人,沈大人,求求你救救小的。”小巧爬过来拉住他的衣摆,断断续续将今日的经过说了一遍,“姑娘下午想去北镇抚司找大人,路上突然下了轿子说有事,可是小的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着姑娘回来,姑姑说如果找不回……”   沈炼不待她将话说完,提起她的胳膊急切的询问,“妙彤是在哪条街不见的?”   他绝不相信周妙彤会独自逃跑,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白日繁华的集市在夜晚收了摊后冷清了许多,沈炼在这条街上反复走了许多遍,都没有找到丝毫关于周妙彤的线索。   他正一筹莫展时,一柄飞刀从他身后袭来,沈炼轻易闪开了去,这也确实不是来偷袭他的,刀上有一张字条,字条里还包着一枚耳坠,那是周妙彤的东西。   字条上写了时间和地点,约他一见。   短短数字印证了他的猜想,周妙彤不是无故失踪,是被人掳走的。可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上他?   不过现在最先要摆平的是暖香阁。   沈炼又去见了薛姑姑,将自己受人威胁的事情化简相告,“对方和我有仇,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和妙彤的关系,掳走了妙彤要我亲自前去赎,妙彤失踪的事情先不要告知官府,对外先称病,给我点时间。”   一但上报了失踪,周妙彤也许会背上逃跑的污名,很有可能会被从官妓贬谪为军妓,沈炼以前是从军的,他知道军妓什么样,绝对比官妓要惨的多。   薛姑姑也怕担丢了人的罪责,既然他愿意出面,自然连连称是,同意帮忙遮掩几日。   沈炼拿着耳坠去了周妙彤的房间,打开她的梳妆盒,想把耳坠子放回去,却发现这副耳坠的另外一只正好好的躺在盒子里,那么,那个掳走周妙彤的人怎么会拿到?   “小巧。”他喊道,“今日妙彤出门戴了哪副耳坠?”   小巧细细点了梳妆盒里的耳坠数量,很肯定的摇摇头,“姑娘今日出门未着耳坠,梳妆也极为简单,说是去镇抚司不宜太过打扮。”   莫名的耳坠、逃跑的北斋……   沈炼似乎想到什么,却又抓不准其中的头绪。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仔细思考,妙彤还在等着他去救。   周妙彤被绑走后的待遇并没有沈炼想象中的那么惨,反而像是被以礼相待的客人。   来给她送饭的人是北斋,北斋推开了窗户,让阳光透进来,“听说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别饿坏了。”   “你们想让沈炼做什么?”周妙彤并不受领北斋的好意,直言心中的疑惑,“答应帮你遮掩你没死的事实?”   周妙彤很有自知之明,她身无长物,又是戴罪之身,根本毫无价值,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以她能够要挟沈炼。   “沈炼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他救了我,我很感激。”北斋将饭菜推到周妙彤面前,“所以照顾好你,就是我对他感激的方式。”一次的救命之恩自然比不得信王朱由检对她的大恩,所以在需要利用沈炼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将周妙彤推了出去。   就算是被优待的阶下囚,也是阶下囚,周妙彤走到窗边,一语不发看着外面。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沈炼应约来到郊外,等待他的是掳走周妙彤的那个白衣女人。   “妙彤呢?”   白衣女人一脸轻蔑,不但不答,反而对沈炼提出一个苛刻的交换条件,要沈炼火烧案牍库,见火即放人,否则,不止周妙彤没命,连他杀了凌云铠的事也会一同上告。   她的话印证了沈炼的猜测,果然是北斋暴露了周妙彤的事,他可真是蠢,救了一个贼。   把柄被人攥着,永远只会是被动的,沈炼拎着断了的绣春刀回到家里,静坐了很久,给父亲上了一炷香后,他换上了一身黑衣出门。   在放火之前,他在案牍库里翻找到了一本宝船监造纪要,仔细查看之下,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客栈里的郭真会被灭口,为何对方要他放火,这本册子,关乎着莫大的阴谋。   找陆文昭告了两天假,沈炼带着监造纪要去了北斋山里的草屋,试图在那里找些线索出来,不料碰见了回去拿东西的北斋。   “你还敢回来?”   沈炼拎着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吓了北斋一跳,随即他的刀架在了北斋的脖子上,就同那日的凌云铠一样。   他问,“妙彤在哪里?”   北斋依旧很害怕,甚至不敢睁开眼面对他,可是依旧咬紧了牙,半点不松口。   问不到想要的,沈炼爆了一句粗话,刀重重砍向北斋身后的木柜。   问不到也没关系,捉了北斋,他也有了人质,换回周妙彤就多了一份胜算,对方自会来找他谈判的。   领着北斋回自己住处的时候,沈炼在山脚的河道里顺手捡起了重伤的裴纶。   裴纶隶属南镇抚司,和沈炼不同单位,因为他被指派调查凌云铠之死的事,沈炼和他打过交道,他很聪明,沈炼对上他有点心虚。   裴纶的胸前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锤了一下,很像是白衣女人的徒弟里那个那狼牙棒的男人下的手,这一点引起了沈炼的注意,所以他再当了一次好人,扛起裴纶,拽着北斋,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裴纶爱吃,这事沈炼不知道,可是在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见他一身的膘,沈炼闭了闭眼,真像骂一句,你他妈这么胖平时是怎么追贼的?   后腰的刀伤不致命,胸前遭到的锤击有点严重。   沈炼和裴纶并不熟,而且他自己的伤也还没好,所以照顾人的活儿,他毫不犹豫扔给了北斋去做。   裴纶在北斋替他上药的时候醒了过来,他默默打量了一圈这个屋子,不小心看到在旁边喝水的沈炼,裴纶哑然,自己刚刚才举报过的人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这酸爽,简直无法言语。   他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于是他冲北斋笑了一下,说,“多谢嫂子。”   哪知,场面更尴尬了。   北斋说,“我不是。”   沈炼说,“她不是。”   裴纶,“……”   “还有。”沈炼补充,“裴纶,我比你小两个月。”   裴纶,“……”mmp   还没等裴纶想出下一个化解尴尬的话题,沈炼突然抄起刀对他们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有人追来了?”裴纶艰难的撑坐起来。   沈炼看了一眼他肚子上怼起来的一圈肉,一脸鄙夷。   裴纶,“……”mmp,沈炼,你等老子好了,老子一定要揍你。   陆文昭带人来围了沈炼的院子,他的话又多完善了几分沈炼的猜测,在火铳的攻击下,沈炼以火烧屋拦截追击者,领着裴纶和北斋从床下的密道逃了出去。   只是可惜了那只小猫,它被火铳击中了,带不走了,他本想再养大一点就送去给周妙彤的,她好像很喜欢这些小动物。   他们暂时的避难之处是郭真被害的客栈,这里阴气森森,又是犯案之地,没有人敢轻易闯进来。   沈炼和北斋相对而坐,他想问的话北斋都知道,但是她不愿说。   裴纶躺在一旁因为伤痛睡不着,只好看着他们俩。   “沈炼,你对人家女孩子温柔一点。”   “你到底睡不睡?”沈炼已经拔刀了,决定裴纶再哔哔就砍死他。   “睡睡睡,马上睡。”裴纶翻了个身,还是忍不住说道,“那啥,你俩要办事就去楼上吧,我是个病人,听不得……卧槽,沈炼,你谋杀啊。”   一把短刀削着他的发丝而过,钉在了他眼前的柱子上。   裴纶咽了口唾沫,“我睡,马上就睡。”   好不容易等裴纶的呼吸重了起来,沈炼知道他睡着了,将北斋拉到一个角落逼问她,“我已经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告诉我怎么联系他,否则我就把这本监造纪要交出去。”   将陆文昭的话,郭真的死,白衣女人的行为,以及北斋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细枝末节结合起来,沈炼得出了答案。   “你不顾周妙彤的死活了?”   “我可以拿你换她。”   其实这句话说的很没有底气,沈炼已经知道了陆文昭和北斋一伙的,更知道了陆文昭打算除掉已经被魏忠贤怀疑的北斋。   他的手掐住了北斋的脖子,“你应该知道现在魏忠贤的势力比你主子大,如果这本册子一旦交出去,等你主子一出事,谁也救不了这个世道。”   这句话戳中了北斋心里的恐惧,是啊,当今皇上无子,如果信王被害,将来依旧是魏忠贤掌权,就算皇帝死了,他依旧可以发展无数个傀儡皇帝,作为幕后黑手继续操纵大明的江山,那才是真正的末日来临。   北斋咬了咬牙,吐出了四个字,“清风茶馆。”      ☆、情衷   沈炼叫醒了裴纶,要他看好北斋,独自去往清风茶馆。   在揍翻了楼下的一众伙计后,沈炼看到了那个白衣女人,还有她那个拿盔的徒弟,扛狼牙棒的男人似乎不在。   被他们束了手、蒙了眼,又七拐八弯走了几条密道后,沈炼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检。   “妙彤呢?”   “本王还以为,你会先问本王为何这么做。”既然已经被揭穿,朱由检也不遮掩,起身拍了拍手。   周妙彤被人从屋子里放出来,同样带到了地下的密道里。   穿过一条长长的窄路后,她看到了火光,看到了麻布粗衣的沈炼。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哭。   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男主角冲破一切阻碍救出身陷囹囵的女主角时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是男主角啊,他就应该所向披靡,因为她是女主角啊,值得男主角这么做。   当她真正被摆到这个情景中,她才明白等待和担忧同时煎熬着内心的感觉,她被关了五天,想必这几日沈炼过得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可不,看他脸上,又添了新伤,那些人究竟让他去做了什么?   周妙彤突然觉得心里的那个坎突然就这么越过去了。   她跑过去从身后拥抱住沈炼,用力汲取他身上的温度,“我好想你。”   沈炼回搂住她,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我马上带你出去。”   宝船监造纪要在火盆里化为了灰烬,朱由检漠然的看着面前的情侣,显然对沈炼这样为了女人只身犯险的做法深感鄙夷,不过,有弱点、有欲望的人才好控制。   “沈炼。”他说道,“我可以恢复这个女人的自由之身,不过,我要你再替我办一件事情。”   这样的条件,再一次让沈炼心动了,他将周妙彤护在身后,问,“什么事?”   “杀了裴纶和北斋,换她的自由身。”   这个要求,其实并不难,他知道裴纶和北斋的所在,而且那两人,一个身受重伤,一个不会武功,要结果他们的命,只是瞬间的事。   问题是,他已经牵扯了进来,知道了许多本不该他知道的事情,将来是不是还会有另外的人来结果他和周妙彤的性命。   裴纶这个名字,周妙彤不认得,但是北斋和眼前的这人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要对北斋下杀手?   或许是北斋一个普通的画师,竟然能够躲过锦衣卫的追杀,没准儿身后有背景,这一点让魏忠贤忌惮上了,而眼前的人怕魏忠贤顺藤摸瓜,只好除了北斋免除后患。   她不知自己的理解对不对,却也不想打扰了沈炼的判断,只能默默握住他的手,等待他的决定。   果然,沈炼没有马上给出明确的回复,他问,“之后呢?殿下能保证我和妙彤的安全吗?”   殿下?周妙彤讶异,眼前的人难道就是崇祯?她的目光偷偷错开沈炼的身影打量对方,衣着华贵,气宇非凡,不过,眉目间好像有点熟悉?是在哪儿见过呢?历史书上的插画吗?   朱由检拿出一枚令牌让手下给了沈炼,“这是本王的令牌,你们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能解决。”   这是一个特赦,也是一个枷锁,但凡用了这个令牌,不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了吗?   真是好大的恩典。   “我还有一个要求,我现在就要带走妙彤。”沈炼收下了令牌,算是应了任务。   “两位请便。”   周妙彤在离开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朱由检,真的很熟悉,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朱由检也瞧见了她疑惑打量的目光,不过并未在意,很快就从密道的另一个通道离开了。   密道很长,还很黑,引路人走在沈炼的前面举着火把,火光被沈炼的身躯挡住了,比他矮了许多的周妙彤几乎看不到亮光,可是被他牵着,她就算不看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是沈炼啊,她的沈炼。   经历了这场劫难后,周妙彤发现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从沈炼身上移开。   或许他有着骇人的职业背景,或许他没有强硬的后台和权势,可是他能让她安心。   孟婆说的没错,周妙彤的姻缘线真的很好,这个命定之人,也很好。   周妙彤往前赶了一步,紧紧跟着沈炼的步子,她不要跟丢,将来无论多苦多难,她都要跟着他,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   上到地面后,强烈的光线让周妙彤的双眼有一瞬间的不适,沈炼立刻侧过身替她挡住日头,“等会我先送你回去,你在暖香阁等我,我办完事就来找你。”   双眼慢慢适应后,周妙彤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茶馆?”   “嗯。”   沈炼领着她出门的时候,周妙彤看到了茶馆的牌匾,清风茶馆。   那份怪异的熟悉感终于被唤醒,尘封在记忆力的画面慢慢浮现在脑海。   那个黑衣少年将棋子放在她的手心,说,多谢姑娘的话,在下茅塞顿开,将来姑娘若有难处,自管拿着这枚黑子到城中的清风茶馆找掌柜的,在下定当倾力相助。   难怪孟婆说那枚棋子会改变周妙彤的命运。   周妙彤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了还在往前的沈炼,“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如果没记错,那枚棋子应该还在周家,被抄家时带走的都是值钱的物件,那个被周夫人随意扔在抽屉里的棋子是不会有人要的。   周府现在还是荒院,门上贴了封条,白天去不方便,沈炼打算先带周妙彤去找裴纶和北斋,等入夜后再去周府找东西。   为防止自己还没动手裴纶和北斋就被饿死,沈炼好心买了些吃的回去投喂他们。   见沈炼又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正喝水的裴纶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他大声叫道,“沈炼,你他妈到底有几个女人?”   沈炼现在心情不错,暂时懒得搭理他。   见沈炼不搭理自己,裴纶还在喋喋不休叫骂,“你他妈逃命的时候还想着带女人?”   现在是春末,还有些寒意,沈炼脱下外袍垫在地上才让周妙彤坐下,“你先休息一会,吃点东西。”   沈炼买的东西大多都是周妙彤喜欢的。   周妙彤接过纸包打开,笑了起来,“芸豆糕?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你买衣服的时候。”说罢,沈炼将两个馒头分别扔给裴纶和北斋。   北斋倒是不在意,张口吃了起来。   裴纶捏了捏发硬的馒头,又看看周妙彤面前的荷叶鸡和芸豆糕、银丝卷等小吃,觉得有点委屈,“沈炼,我是病人,你这是虐待。”   “不吃还我。”沈炼斜他一眼。   “吃吃吃。”干嘛凶人家o(╥﹏╥)o   北斋很快吃完了,她问,“她回来了,我可以走了吧?”   “你主子要我杀你,你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沈炼凉丝丝答了一句。   “你胡说。”   “北斋姑娘,沈炼没有胡说,那个人让沈炼用你们俩的性命来换取□□。”周妙彤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沈炼说了这几日的经历,也明白了信王的狠心,竟连对他一片忠诚的北斋也容不下了。   先前她在北斋的画作里看到的情谊,想必是对朱由检生了情,而朱由检利用了她的感情,又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选择抛弃她,还说他成大事者可断腕?还是自古帝王者,果真薄凉。   不由地,周妙彤觉得自己很幸福,还好她遇到的是沈炼,纵然沈炼没有济世之才,却有一颗爱她的心和男人的担当。   北斋不太相信沈炼,对周妙彤,她是能信几分的,或者说,跟在朱由检身边多年,她也见到过不少卸磨杀驴的事情,例如郭真,但她还一直在说服自己,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不是不信,是不愿信。   正当北斋茫然时,旁边的裴纶又来刷存在感了。   裴纶一开始听得懵里懵懂,什么“你主子”,“那个人”,不知他们三人究竟说的是谁,随后听了周妙彤的话,他开始用力的挖喉,试图把馒头吐出来,他说,“沈炼,你太卑鄙了,居然在馒头里下毒。”   沈炼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上下扫了他一眼,“你以为你现在能扛住我几招?”能一刀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浪费银子买□□?   裴纶停止了挖喉的动作,将手里的半个馒头扔远,紧盯着沈炼手里的鸡腿,“我不相信你,我要吃那个鸡腿,那个肯定没毒。”   沈炼利落的掰下鸡屁股扔到了他脸上。   裴纶,“……”   裴纶作为一个公职人员,吃肉不只是长膘,脑子也在一起横向发育,联系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对沈炼他们口中的“那个人”,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沈炼,你说的人,可别是信王。”他问。   沈炼擦刀的手顿了一下,给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那建造纪要呢?咱们可就指着它保命了。”   “我给他了。”   “你疯了吧,沈炼。”裴纶挣扎着坐起来,“你把册子交出去,没准儿你一转身他就让人来杀咱们了。”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他要我杀了你们。”沈炼的刀对准了裴纶的所在。   “……”刚才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裴纶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沈炼,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看他这么辛苦的坐起,周妙彤觉得挺不容易的,于是掰下了另一个鸡腿给他送去,“如果沈炼要杀你们,又何必给你们带吃的?”   “……是这个理。”裴纶犹豫了一下,大口咬着鸡腿问,“那你们怎么想的?咱们四个人一起跑?”   他自觉把北斋归作自己人,算进了小团队里,但是北斋并不领情。   她瞥了一眼裴纶,“要跑你们跑,我不走。”   “姑娘你是不是傻啊,你没听沈炼说么,人家要杀你了,你还要犯傻回去送死?”   “……”   北斋突然的沉默让裴纶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妙彤又分了一些食物给北斋,北斋没接,却说起了自己的经历,她的遭遇和周妙彤大同小异,不过,周妙彤遇到的是沈炼,她遇到的是朱由检。   “这样的世道你们还没过够吗?有魏忠贤一日,这天下就无法太平。”   “这就是你们设计谋逆的理由?”沈炼质问她。   北斋瞥他一眼,笑得轻蔑,“或许在你们眼中这就叫谋逆吧。”   沈炼的传统政/治观念太强烈,不能认同朱由检谋害亲兄的行为,更无法理解北斋和陆文昭等人对他谋逆的支持,就算朱由检能带给大明新的希望,可是那些枉死的人又算什么?   等他们都发表完自己的看法之后,周妙彤在北斋身边坐下,轻声说,“我的经历和你相似极了,我的父亲周辟也是因为弹劾了魏忠贤而获罪,我们家被抄,我爹进了诏狱,而年仅十二岁的我被送到教坊司作官妓。”   北斋惊讶的看她一眼,那晚太黑了,她只记得沈炼带她翻进的是一间青楼,她以为周妙彤只是普通的风尘女子,不曾想过那里竟然是……   “你心里的恨意和不甘我都懂,因为我也有过,我也想要魏忠贤为我的家人偿命,但是我坚信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魏忠贤丧尽天良,他的罪行迟早会大白于天下,我爹也能够堂堂正正的昭雪。”周妙彤看向北斋,“如你们这般行事,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以恶制恶,行事作风和魏忠贤又有何异?”   这句话沈炼很熟悉,因为他对陆文昭也是这么说的。   北斋一噎,从郭真的死开始,她心底就隐隐出现的动摇被周妙彤的一番话再次勾了起来。   “他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对你施以援手,你把他的当做信仰,这没错,只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也要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别让仇恨蒙住了双眼。”周妙彤对她笑了一下,“我最喜欢你画的眼睛,那样灵动的眼眸,不应该蒙尘。”   周妙彤不常开口说这么多话,但每一句都很中肯……   安抚了北斋几句,周妙彤坐回了沈炼身边,北斋现在需要的不是劝诫,而是冷静的思考。      ☆、棋子   他们在逃,不能点灯,这里又刚死过人,阴气森森的,周妙彤轻轻握住沈炼的手,可是沈炼竟然没有马上回握。   他低声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敢提及的问题,“你恨过我吗?”   周妙彤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感觉到他稍稍放松了一点,周妙彤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我有点害怕。”   “别怕,有我在。”沈炼抬起手搂住她,“睡一会儿吧,离天黑还早。”   周妙彤刚要闭上的双眼又瞬间睁开来,他的伤!   她跑到裴纶身边,拿起了几个白瓷瓶嗅了嗅,现在的她,已经基本能靠着味道分辨伤药的种类。   “嫂子。”裴纶喊她,又想起沈炼说的比他小两月的事情,他改口,“不,弟妹,这药……”   “你别乱叫。”周妙彤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这人什么毛病,一来就冲沈炼大呼小叫的,还又是嫂子又是弟妹的乱叫她。   周妙彤拿了药瓶,折返回沈炼身边替他上药,他的脸上有一道很小的灼伤,尽管血已经止住了,可是伤口的模样仍很吓人。   沈炼也很配合的坐着不动,让她往自己的伤口上涂药。   从进了军中,再到和陆文昭一起加入锦衣卫,沈炼的兄弟朋友都有过不少,也都折了不少,活到现在三十多岁,还是孑然一身,也只有周妙彤会为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挂心。   周妙彤在上药的时候总是一心扑在沈炼的伤口上,并不知道他望自己的眼神在旁人眼里是何等的深情。   这一回,裴纶很确定,刚才那个北斋可能真不是,但现在这个,一定是。   上好了药,周妙彤和沈炼又回到了相依偎的姿势。   裴纶翻了两个身,又蹦起来了,他说,“沈炼,你们要办事能去楼上吗?我是病人,不能听这个。”这次他很确定,沈炼说不定会办事。   “闭嘴。”沈炼极力压制住自己想一刀砍了裴纶的冲动,努力说服自己要冷静,不要和残障人士计较。   周妙彤把脸埋在沈炼胸口,耳朵微微泛红。   入夜后,沈炼将周妙彤唤醒,“现在可以去了。”   “你们要去哪儿?”裴纶睡够了,正靠着柱子啃那半个被他扔了又捡回来的馒头,见他们要出门,忍不住又多嘴了。   周妙彤拾起被她垫坐着的沈炼的衣服,拍去上面的灰,递给了沈炼,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裴纶。   自从周家被抄之后,周府就贴了封条,原本清幽别致的院落变得破败不堪。   沈炼抱着周妙彤越过后墙,翻了进去。   周妙彤轻声问,“你当初也是这样带着北斋翻到我房间里的吗?”   沈炼在凝神听着周遭的响动,没在意她话里的醋味,答道,“我没抱她。”确实没抱,他也没有力气抱,只是提着北斋的胳膊而已。   周妙彤笑了。   对这里,沈炼印象深刻,是他带人前来抄家的,所以多少有点心虚。   循着记忆,她来到了自己儿时的房间,跨过屋门的时候,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株梧桐,长久无人打理,它早已枯死,枝头再无飘落的残叶,像是在寓意破败的周家也无法再起死回生一样。   沈炼点了一支蜡烛跟在她旁边,替她照亮屋子。其实沈炼也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只是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道理。   周妙彤翻找了梳妆台的每一个抽屉,又试着推了推倒在地上的梳妆台,推不动。   沈炼单手抬起了柜子,那一枚乌黑发亮的棋子,正被压在下面。   周妙彤捡起棋子认真的擦拭干净,举起给沈炼看,“这是别人送我的,还好没丢。”   “什么人送的?”沈炼有点在意,是什么人的心意让她不顾危险,特意跑回来找。   “信王朱由检。”周妙彤把在十岁那年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我当时就是随意一拿,似乎正好解了他的困局,他让我将来可拿这棋子向他提要求,我原本也没在意,棋子也被我娘收了起来,就慢慢忘了这事,今天在密道里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十分眼熟,后来见到清风茶馆几个字我才想起。”   没想到当初她无意的一个举动会引发如今诸多事宜,她成了那只扇翅膀的蝴蝶。   沈炼握住她的手,“你打算去见他。”   “嗯。”   “不行。”沈炼表示不赞同,“时隔多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他连谋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如何还会顾及对你一句小小的承诺。”   “可是不去找他的话,我们要逃一辈子吗?”   “妙彤,相信我。”   “我什么都不会,帮不了你,还会成为你的包袱。”她不会骑马,不会武功,甚至不会烧饭做菜,连替他处理伤口都做不好,周妙彤摇着头说,“若是你一个人,天涯海角都可去,但你会丢下我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沈炼沉默了,他自问连丁白缨师徒三人联手都拼不过,再要带着她,岂不是让她一起送命。   “对不起。”沈炼将周妙彤拉到怀里抱紧,他还是没能兑现带她离开的诺言。   “沈炼,我们赌一次。”周妙彤回抱住他,“在我心里,你是一个英雄,你不该活在终日惴惴不安的恐惧中。”一旦出逃,沈炼必然被扣上诸多罪名,他不该背负这些活着。   英雄,他是吗?   沈炼摇摇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你有,你善良,真诚,聪明,武艺非凡,在我眼中,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   其实她所认识的男子,算起来不过四个,沈炼,陆文昭,严峻斌,还有朱由检,裴纶那个二货不算,他们四人分属不同的阶层,也是完全不同的四种人。   朱由检心思诡谲,是一个善权谋、懂权术之道又疑心多虑处处谨慎的合格帝王;陆文昭阴狠腹黑,是一个一心投入仕途,善隐忍又极为会察言观色隐藏自己的圆滑笑面虎;严峻斌儒雅清隽,是一个行事磊落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至于沈炼,周妙彤觉得,他是最真实的一个人,温柔时暖如春,行动时迅如豹,爱憎分别,于浑浊乱世中自持一份清明之心,最是难得。   他们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沈炼放开手,“我们现在就去清风茶馆?”   “先不忙,还有一件事。”周妙彤收好棋子,领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周家的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周家长辈的牌位,在抄家时也被砸得一团糟。   周妙彤仔细擦干净了每一个牌位,并将它们一一放好,又在后面的箱子里翻找出两个新的牌位,用炭木将她父母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她拉着沈炼一同跪了下去,“爹,娘,女儿不孝,如今才能为你们偷偷立牌位,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也遇到了能照顾女儿一生的良人,请你们二老不必担心。”   沈炼明白了她的用意,大为所动,也朝着牌位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周大人,周夫人,我沈炼在此向你们承诺,这一生,定然不负妙彤,我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请你们放心。”   他们相识于此,缘起于此,最终也将在此许下一生相伴的诺言。   找到了棋子,又给周家长辈拜了拜,沈炼打算带周妙彤离开。   她却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沈炼问。   “裴纶不是说过吗,我们要……不要在他面前。”她一步步挪向沈炼,身子软软的靠向他,“沈炼,我想要你,现在。”   平时不怎么开口的人,表白起来也是十分直接。   周妙彤的手轻抚上沈炼的脸,垫脚吻在他唇上。   他的唇很温暖,只是有点干,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而后,她感觉沈炼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有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腰上,沈炼重重的回吻了下来。   浓重的月色下,他们的气息彼此交缠,动作也越发激烈。   在沈炼的手伸向她衣结时,周妙彤弱弱的开口,“别在爹娘面前,我害羞。”   沈炼深吸一口气,抱起她转去了旁边的房间。   沈炼脱了外袍垫在地上,扶着周妙彤的胳膊轻轻让她躺下去,借着月光,看清了她微颤的睫毛和殷红的双颊,他喜欢这样的她,从在暖香阁里那个神色默然的模样,到现在,脸上所表现出的紧张、害羞、担忧等情绪都是因为他。   “妙彤。”沈炼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信任我,愿意将你自己交给我。   一朵薄云飘过来,挡住了皎洁的月光,挡住了这羞人的一幕。   周妙彤从最初的紧张羞涩,到后来完全沦陷在沈炼带给她的奇妙感觉里,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心里只剩眼前这个占满她身心的男人。   等沈炼终于停下,周妙彤觉得有点累,还有点疼,还好沈炼只要了一次,不然以他的体力,她肯定受不了初次就这么剧烈的运动量。   沈炼从身后抱着她,她的衣服盖在他们俩身上,谁也没开口,就这么静静的相拥,享受安宁。   没想到真被裴纶说中了,他们真的办事了。   地上到底凉,沈炼怕她着凉,只躺了一会儿就将她拉起来,“我们走吧。”   “嗯。”周妙彤背过身去穿好了衣服,在瞥见沈炼外袍上那一团红色印记时,她的双颊再度变红了,那是她的……   沈炼似乎也发现了,将这东西穿在身上,他也有些尴尬,于是挥刀砍去了那一片。   翻出周府之后,周妙彤犹豫了。往左是去清风茶馆,往右是裴纶和北斋的所在,沈炼会走哪一边?   然而沈炼没有犹豫,直接牵着她往左去了。   “裴纶和北斋?”   “我把令牌给他们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他不是救世主,不能顾及到每一个人,况且他也没有义务要护着裴纶和北斋。   原来朱由检的令牌要过来,他是这么用的。   其实沈炼是打算带着周妙彤去城郊躲上一段时间,风头过了之后再找几个黑道的朋友做个假身份,远走高飞,现在有了这枚棋子,他们的问题可以解决,不必去过闪闪躲躲的日子。   这厢,带着北斋准备偷偷潜出城的裴纶一肚子火气,他想起周妙彤去洗脸后,沈炼过来给他令牌时那副欠揍的模样。   而且他还问了一个蠢问题,他问沈炼,“你真的比我小两个月?”   他问的很认真,结果沈炼的回答是,“我瞎编的,谁知道你的生辰。”   “……沈炼,你给我等着!”裴纶咬了咬牙,拉着北斋闪身进了城门下的排水道,已经一日一夜不下雨了,排水道里的水应该清空了大半,现在只希望老天保佑,在他们出城之前不要再来一场暴雨就好。   周妙彤走得慢,沈炼提出背她走,被她拒绝了。   等他们到清风茶馆的时候,路上已经有小摊贩开始摆摊了。   在进去以前,周妙彤指着一个面摊说道,“我们好像都没有这样一起逛过街,坐下吃点东西吧。”   沈炼对她一笑,“这样的日子以后会有很多。”   ☆、逃亡   老板见他们牵着手进来,立刻过来招呼,“二位是夫妻吧,真不好意思,这火刚灭了,现成的面只有一碗,您二位看是等一等呢,还是先上一碗。”   “就一碗吧。”周妙彤拿出了三个铜板,她胃口不大,吃几口就行,沈炼应该是饿了的。   老板将面条端上来的时候,沈炼先把筷子给了周妙彤,“你先吃。”   阳春面本来没什么味道,但周妙彤吃了一小口,觉得这一碗出奇的甜,于是挑起一口喂给沈炼,“你尝尝。”   沈炼顺着她的动作吃下了面条,也觉得这比他过往数年吃过的阳春面都好吃。   这一幕,刚好被茶馆二楼的朱由检看在眼里。   他昨晚累了一宿没睡,想泡喝一杯茶醒醒混沌的脑袋,不防从窗口望下去正好看到了在面摊的周妙彤和沈炼,朱由检哼了一声,关上了窗子,这两人倒是好兴致。   一碗面还没吃完,沈炼就察觉到来自身后的杀气,他偏头和丁白缨打了个照面。   “你在看什么?”周妙彤想回头,被沈炼拦了下来,“没什么,快吃吧,面要凉了。”   等他们二人分着吃完了整碗面,沈炼才牵着周妙彤向丁白缨走过去,“我们有事要见殿下,劳烦通传。”   朱由检已经在里面静待。   他手里的茶水已经凉透,还没换,等他们二人进屋,凉丝丝的问道,“沈炼,裴纶和北斋的尸首呢?”   沈炼坦然答道,“我将殿下的令牌给他们,让他们出城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朱由检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丁白缨手里的刀也拔了出来。   “殿下,这有一件东西,不知你还认得吗?”   周妙彤把棋子给沈炼,沈炼将它放在桌上。   目光扫到那枚棋子的瞬间,朱由检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他多年来一直在寻找那个偶遇的姑娘,却从未找到,如今沈炼拿着棋子出现,可是认得那位姑娘?他略显急切的追问,“哪来的?”   “多谢姑娘的话,在下茅塞顿开,将来姑娘若有难处,自管拿着这枚黑子到城中的清风茶馆找掌柜的,在下定当倾力相助。”周妙彤补充道,“不知殿下昔日所言,现在是否还作数?”   “你?怎会……”怎会是你?   这是继周妙彤被囚又被放后,朱由检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个姑娘,尽管她的眉目已经长开了不少,但是那股淡漠疏离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她就是那个给予他指引的姑娘,没想到竟然是沈炼的女人。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掠夺之色勾起了沈炼的防备心,看来朱由检对周妙彤的心思不简单。   朱由检挥手让丁白缨收刀,面色极快的恢复如常,“既是故人相逢,又何必将气氛搞得如此僵硬,本王还要多谢当年周姑娘的一番话,让本王下定决心,成为能够掌握规则的人。”   周妙彤心里微寒,果然不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朱由检确实继位成了崇祯啊,这难怪也怪她吗?或者说,朱由检本来没有对朱由校起杀心?   无论起因如何,现在重要的是脱身。   “那就请殿下信守承诺,帮助妙彤恢复自由身。”沈炼直接提出要求,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好啊。”朱由检坐了下来,对他们笑起来,笑得十分温柔,“只要本王去刑部吩咐一声,周姑娘立刻就能恢复自由,不过……”   这时候的转折,不会是什么好事。   朱由检对再度丁白缨挥了下手,“沈炼违抗本王的命令,死罪难逃。”   他话音刚落,丁白缨的刀就劈了过来,沈炼反应也极快,拉开周妙彤,反手抽出绣春刀和丁白缨打在了一起。   沈炼自知是打不过她的,而且丁白缨叫了一声“翀儿”,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也冲了进来协助丁白缨。   “殿下。”周妙彤急了。   “本王并没有失言,你们的要求是让本王帮你恢复自由,本王已经同意了。”   沈炼难敌丁白缨和丁翀师徒联手,正要想办法带着周妙彤逃走时,突然一枚袖箭朝着朱由检而来。   丁白缨转回救援时,一人破窗而入,大喊一声“跑”,然后拉起周妙彤就从二楼跳了下去。   等落地后又被那人牵着跑了好一阵儿,周妙彤才发现那人是裴纶,她回头望去,沈炼也从窗口跃下,正跟在他们的身后。   天色渐亮,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丁白缨和丁翀不知是不是不便露面,竟没有追上来。   他们三人跑到街口的时候,北斋拉着两匹马在等他们,裴纶松开了周妙彤的手,翻身上了一匹,示意沈炼快跟上。   沈炼也不含糊,带着周妙彤跃上马背。   三匹马一同奔出了城门去。   茶馆二楼,丁白缨正在向朱由检请罪,“殿下,我立刻去追。”   “不必。”朱由检绕过桌子,拾起那枚棋子,走向密室,“让陆文昭去,你立刻带人将这里的密道给封了,给他们闹一场,这里以后不能来了。”   朱由检有些生气的离开了,丁白缨还未直起身子,要除去沈炼他们四人的理由是,他们知道的太多了,那她和陆文昭呢?知道的只会比沈炼他们更多……   许久之后,丁白缨才应道,“是。”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忠臣亡,这是自古以来多少车辙烙印里镌刻的寓言,似乎也在昭示着她和陆文昭都是下一个北斋。   “翀儿。”丁白缨对徒弟打了个手势,让她附耳过来,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出城亲自去通知你两个师弟,让他们到天津等我。”   “是。”   三匹快马出了城后又跑了几个时辰,直到马儿累的站不住了他们才停下,裴纶让北斋去驿站又买了三匹。   沈炼问他,“你哪来的银子?”   北斋买了马回来解释说,“他把你给的令牌给当了。”   沈炼,“……”   “嘿嘿。”裴纶呵呵一笑,似是向沈炼邀功,“那就是个累赘,拿着有屁用啊,我看它做工精细就拿去当了,当了五十两呢。”   哪家当铺敢收信王殿下的令牌?是找死吗?   北斋淡淡说道,“他把上面的字抠了,说是贼货,死当,让人家拿去融了。”   沈炼丢给他一个白眼,给周妙彤手边的杯子里续了一杯水,“你再歇一会我们再出发,追兵不会来的这么快。”   周妙彤从没骑过马,马跑起来时坐在上面极其不舒服,而且沈炼怕她掉下去,让她坐在身前抱着她,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头晕晕的。   “沈炼,我不太舒服。”周妙彤拉住他的袖子低声说,“我的头很痛,还有点想吐。”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扔到大摆锤上飞了一个小时。   沈炼还没说什么,裴纶却吓得杯子都掉了,他的目光在沈炼和周妙彤之间来来回回,“这么快就有了?”   “你闭嘴。”沈炼吼了他一句,周妙彤是绝不可能有孕的,毕竟昨晚他们才……哪有那么快的?   北斋去向驿站的小二要了点酸梅子过来给周妙彤,“我第一次骑马也是这样,你把梅子含在舌下,觉得犯恶心就吸一口,能止吐。”   “谢谢。”沈炼拿出一颗喂给周妙彤。   “啧啧。”裴纶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支烟枪,嘬了一口,说,“酸儿辣女啊。”   以周妙彤的情况,肯定没法赶路了,沈炼摊开地图,手指划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一个较为繁华的县城上,“咱们乔装一下,到这儿歇歇。”   裴纶看了一下,也点点头,“有道理,大隐隐于市。”他看了一眼周妙彤的肚子,“嫂子也该请个大夫来看看了。”   周妙彤被他的烟味熏得难受,又恼他三番四次出言不逊,就低声对沈炼说,“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沈炼二话不说,抽刀直接砍断了那支碍眼的烟枪。   裴纶心痛的捧着还没捂热的烟枪,“……是不是嫂子生娃以前我都不能抽了?”   周妙彤不想和他争论什么了,这大约是个傻子吧。   京城附近的小城镇也是十分的繁华,周妙彤她们在镇子外换了农夫农妇的打扮,沈炼留下陪着她,北斋和裴纶先进城去打探了。   “好一点了吗?”   “嗯。”周妙彤大口呼吸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我好多了,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就能继续赶路了。”   “咱们休息几天再走。”   “可是我们刚跑了几个时辰,万一有人追来……”   沈炼深知锦衣卫的追踪能力,可总要顾及到她的身体情况,以及裴纶的伤势还未痊愈,一旦有追兵,他们根本无法脱身。   沈炼安慰她,“适当的休息更利于逃跑。”   “呵。”周妙彤笑起来,说,“亡命天涯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打扮成老大爷的裴纶一瘸一拐朝他们走来,嚷道,“大侄子,侄媳妇,咱们进城去喽。”   沈炼,“……”   周妙彤,“……”   他们借宿在一户农家里,说是到京城投亲的,路上丢了钱袋,想要借宿几日,农户家两位老人立刻就同意了。   裴纶不知又从哪儿拿出了一杆烟枪来,“计划一下吧,接下来怎么走?”   “出海。”沈炼指着地图上的威海卫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信王的追兵。”   周妙彤不舒服,早早躺下了,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晚上,裴纶睡桌子,沈炼靠坐在门口假寐,床让给了北斋和周妙彤。   周妙彤睡不着,翻了个身,发现北斋也没睡,北斋问她,“你还难受?”   周妙彤摇摇头,“我睡不着。”   “我也是。”   周妙彤是在担心沈炼,北斋大概是因为伤心,自己倾慕已久视为信仰的人,竟然想要杀了自己,任谁都会受不了的,她不说,不代表她不心痛。   “将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北斋答不出来,她没有亲人,从被河里救出来开始,她的亲人、她的依靠都是朱由检,现在她还能去哪儿?就算逃得了,她又能去哪儿?   “无论去哪儿,都不要再替别人活着,也不要让仇恨成为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谢谢你。”北斋看向门口的沈炼,对周妙彤道,“我其实很羡慕你。”   “是吗?”周妙彤也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轻声说,“可是我会成为他的累赘。”   睡在桌上的裴纶突然睁开眼,说,“你们俩如果睡不着,可以去外面聊天,把床让给我这个病人。”   北斋一恼,“你偷听我们说话。”   “何必要偷听,你们说得那么大声,谁听不到似得。”他还冲门口喊了一声,“是吧,沈炼。”   沈炼连眼都未睁,凉丝丝回了一句,“我看你也精神也挺好的,不如换你守夜?”   裴纶吓得立刻闭上了眼,还假意打了几声呼噜。   他们都没睡,也就是说,她们的话,沈炼也听到了。   周妙彤翻身朝里,不再开口。   这时候沈炼才慢慢睁眼,累赘吗?她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裴纶大概是整篇文唯一的笑点了。   ☆、残局   周妙彤从未这么期盼过天亮,也从没这么害怕过天亮。   天亮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他们又要继续逃亡。   在农户家里小住了两日,他们趁着天边将将泛白,骑马离开了小镇。   还没跑过午时,沈炼和裴纶同时勒了马绳,两人下马抽刀,沈炼说道,“妙彤,你们先到前面去,我们解决了这些人就赶来和你们汇合。”   听他的口气,似乎来人不多。   周妙彤还有犹豫,北斋过来牵着她的马绳硬将她拉走了。   走了一截,北斋停下了,她说,“我想回去。”   周妙彤冲她一笑,“我也是。”   来人的确不多,但是领头的是丁白缨和陆文昭,陆文昭是丁白缨的师兄,武功不会比她差多少,他们的身后还有锦衣卫和许多的官兵。   “哟。”裴纶笑了一下,将烟枪戳在腰带上,对陆文昭嚷道,“陆文昭,你他娘就会背后捅刀子,敢不敢跟老子正大光明打一场。”   陆文昭懒得回他,目光落在了沈炼身上,长叹一声,他是感激沈炼的,也是欣赏沈炼的,可惜终究道不同。   陆文昭和丁白缨都下了马来,两人的武器都是半人高的长刀,在日头下泛着骇人的白光。   “丁师父,陆大哥,好久不见。”北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沈炼和裴纶身后,她回来了,周妙彤自然也回来了。   沈炼回头,周妙彤正向他跑来。   “你们怎么回来了?”他不满的问。   “我们逃不了的,他会将我们追到精疲力竭,还不如再去和他谈一次。”她还想赌一次。   沈炼不太赞同,隐隐皱起眉。   北斋走到丁白缨和陆文昭面前,低声说,“在杀我们之前,我们要求见殿下一面。丁师父,这些年来殿下做的事我知道,你们也知道,现在我暴露了,殿下要我的命,你们呢?殿下又会什么时候要你们的命?”   丁白缨木愣愣的看向陆文昭,北斋的话是她最大的恐惧,她不怕自己死,只是担心陆文昭。   北斋再度附在她耳边说,“裴纶能查到郭真和沈炼都在西路军中待过,魏忠贤自然也迟早会知道,在过西路军中的还有陆大哥,丁师父,以你对殿下的了解,他会放过陆大哥吗?”   北斋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周妙彤提出或许可以试着和朱由检谈判的时候,她立刻就理解了周妙彤的想法,并且靠着对丁白缨和陆文昭的熟悉程度,北斋挑中了对丁白缨下手。   果然,在陆文昭要动手之际,丁白缨挡在了北斋面前,“师兄,他们跑不了的,带他们回去吧。”   同为女人,丁白缨能理解北斋。   清风茶馆的密道还没来得及封,跳窗的事也被陆文昭说成是闹贼遮掩过去,并未引起魏忠贤的怀疑。   还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北斋终于见到了朱由检。   他端坐在椅子上,虽有火盆放在两旁照明,却距离他的座位甚远,导致他的脸一半落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北斋,周妙彤,沈炼,裴纶,四人站在一起,谁也没开口。   朱由检好像在喝茶,有杯盏碰撞的响动声发出。   北斋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还好吗?”   “姑娘,你……”裴纶一脸生无可恋,“你把我们诓回来就是来问一句他好不好?你可别是个傻子吧。”   周妙彤对沈炼笑了一下,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也往前走了一步,对朱由检盈盈一礼,“殿下,我们回来,是想求殿下给一条生路。”   “哦?”朱由检停下了晃动杯盏的动作,“本王记得,可是给过你们的。”   “如果殿下不嫌弃,请……”周妙彤不知该自称为“民女”,还是“罪妇”,只好选了个尴尬的自称,“妾身想同殿下将观音寺后院的那局残局下完。”   “会下棋了?”   “是。”   朱由检那头沉默了许久,随后才放下杯子,负手起身,“随本王来。”见沈炼想跟,他吩咐道,“看好他们,谁也不许跟来。”   周妙彤向沈炼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快步跟上朱由检,消失在了另一条密道的尽头。   室内又恢复到刚进来时安静,北斋沉默着不开口,沈炼一直盯着周妙彤离开的密道,丁白缨和陆文昭负责的在旁看守,裴纶左右看看觉得无聊,拔出烟枪,特不要脸的问了一句,“我能抽一口吗?”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书房,里面布置考究,连点的檀香都为上等,应该是朱由检的府邸。   “过来坐。”在书房一角的桌案上放了当年在观音寺后院的那个棋局,朱由检再次问她,“在教坊司学的?”   周妙彤点点头,教坊司是国营妓馆,等级必然要高一些,对于女子的教导也更为严格,她在里面将琴棋书画都重新学了一遍。   朱由检给了她黑子,自己则仍执白子。   这个棋局的布阵情况,周妙彤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能重新审度,看似简单的走势之下竟不知该在哪处落子,因为无论放在哪儿,都会打破原有的平和格局,闯出一个新的走向来。   朱由检敲了敲桌面,“本王没有多少时间。”   周妙彤快速的定位了几个位置后,落下一子,同时开口说道,“将计就计,借刀杀人。”   “什么?”朱由检去拿棋子的手一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若还记得当年妾身之语,便是要你成为掌权之人,打破规矩,但是如今的情势已变,时机不到,还请殿下换个角度想。”   “你要本王借皇上之手除去魏忠贤?”朱由检笑了,“你可知此话犹如痴人说梦。”   “殿下可知,要打败怪物,就要泯灭人性凌驾于怪物之上,同理,要与奸佞小人斗,要比他更狠、更卑鄙。”   周妙彤突然就能理解北斋的想法了,她和沈炼畅想的世界都太美好了,魏忠贤的存在已经逼疯了太多的人,朱由检就是其中之一,已经不能用遵守游戏规则的想法去定义朱由检,要想在一个疯子手下活命,就要比他更疯狂。   他们的不幸皆源于朱由检对魏忠贤的恐惧和恨意,只有帮助朱由检除掉魏忠贤,才是安身立命的最好办法。在掌权者的斗争之中,他们这些人都命如蝼蚁,想要抗争,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哪儿还有能力顾及别人?   周妙彤又落下一子,朱由检却没了动作。   他一直以来的思路就是,魏忠贤深受皇上信任,根本无法动摇,与其费力挑唆,不如自己来当皇帝,掌生死大权。   “高处不胜寒,越是位高者,越是多虑多思,试问,有什么罪名会比弑君会让皇上更加震怒的?”   既然朱由校活了下来,那么就要有活下来的价值。   朱由检立刻又下了一枚棋子,“你以为本王没想过吗,只是皇上身边都是魏阉的人,本王的话立刻就会被传到魏阉的耳朵里。”   “所以,殿下的话不该对皇上说,而是要对魏忠贤说。”   “对他?”朱由检不解。   “是。”周妙彤将专注在棋盘上的目光放到他身上,“魏忠贤的年纪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大家都叫他九千岁,殿下觉得他心中真的没有给自己再添一千的想法?”   朱由检“啧”了一声,将她刚下的棋子捡起来扔还给她,“这一步错了,重新走。”   周妙彤拧起眉头,对他的做法表示强烈不满,她不懂,就算下错了,也是她输,他那么着急做什么?   朱由检喝了口茶,淡淡的开口,“你可知,你此话是死罪。”鼓动魏忠贤造反,她可真想得出来。   周妙彤还是将棋子放在先前的地方,“妾身不过是因时度势,随机应变罢了。”   “不改了?”他问。   “不改。”   “好。”朱由检又放下一子,笑起来,“叫吃。”   一大片黑子被吃,这一局是周妙彤输了,朱由检大笑,“你的棋艺可比主持差多了。”   “殿下终会是天下之主,所赢的,又岂止是一盘棋?”   当年一会后,朱由检就对周妙彤念念不忘,这种感情却并非喜欢,而是对一件玩物的欣赏,欣赏她的冷静睿智,甚至远超他府上的一些门客。   他有意将周妙彤收为己用,只可惜观音寺每天都有诸多香客,一别过后,朱由检再没找到她的音讯,多年后再次相见,她果真没叫他失望。   许久之后,朱由检手里的茶已经换过两杯了,他终于开口,“本王还欠你一个请求,还是让本王替你恢复自由身吗?”   “请殿下放过沈炼。”   “那本王就不能替你恢复自由了。”朱由检自周妙彤手里取过黑子,他的手跟沈炼不同,很凉,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周妙彤的手心,带起她的一阵颤栗,“周姑娘可要好好想想,是要保住沈炼的命呢,还是要自己的自由。”   这本来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如果朱由检要定了沈炼的命,那么恢复了自由的周妙彤能活吗?如果朱由检饶过沈炼,那么周妙彤还是在火坑里,没什么两样。   朱由检很好奇,周妙彤会怎么选。   但是她没有思考,直接脱口而出,“请求殿下答应,这一生,无论沈炼犯了任何过错,都赦他无罪。”   “哦?”朱由检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回应。   这个要求在他意料之外,本想着就算周妙彤要他饶过沈炼这一回,他依旧有千百个方法再次弄死沈炼,哪知她来了这么一句。   “殿下不会食言吧?”周妙彤收回了手,让那颗棋子回归了朱由检的掌控。   “你好大的口气,无论何罪都赦他?若他将来要刺杀本王呢。”   “您知道,沈炼不会的。”   “本王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只怕应不了你的请求。”朱由检的手拨弄着棋子,面色寒如水,“你的要求,本王做不到。”   “殿下一定会心想事成。”周妙彤很肯定,朱由检一定会登基的,“我相信您,您的心胸比沈炼更广阔,您的心里装着天下,而沈炼和我,我们的心里只装得下彼此。”   等了很久,周妙彤和朱由检终于出现在密道口,沈炼立刻冲上去查看她是否受伤,周妙彤摇摇头,“我没事的。”   朱由检对在旁的丁白缨和陆文昭吩咐道,“送客,本王还有许多事要等着处理。”   他说的是送客,而非屠杀令。   丁白缨面露不解,陆文昭则深深皱起眉表示不赞同。   朱由检又走到北斋面前,细心替她理了理发丝,“我命人重新给你找个住处,这回不许再任性了,实在想画画也行,画了就挂在房里,乖。”   这亲昵的语气像是在哄情人一般,若非亲自见到丁白缨和陆文昭带人前来追杀,北斋几乎要以为下杀手的命令是沈炼和周妙彤胡诌的了。   他还是他,那个将她从湖里救起的少年。      ☆、设计   北斋还是留下来了,那是她的选择。   丁白缨亲自将沈炼、周妙彤和裴纶送出茶馆。   “那个,我问一下……”   “砰。”   裴纶的问话被丁白缨用关门声回应,他挠着头,不知所措,“这叫什么事儿啊。”   现在情况不明,他们三人只能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看看明天城中情况再做打算。   “你跟他说了什么?”等到裴纶入睡后,沈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会放过我们?”   “我和他下完了那局棋……”周妙彤很累,她今天费尽心神一边下棋一边揣度朱由检的心理,加之前两天也没休息好,靠着沈炼才说了一句话就睡了过去。   沈炼不忍心吵醒她,可是心里的疑问在无限扩大,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亮后,陆文昭带着人来了,那张堆笑的脸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沈炼和裴纶差点就抄刀了。   “前段时间的事情都是误会,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二位是冤枉的,可以回指挥司了。”陆文昭命人带来了新的飞鱼服和绣春刀给他们,“换上吧。”   “这什么意思?”沈炼还是警惕他,并不接衣服。   “就是你们没事儿了的意思。”   陆文昭挥手让手下后退,挤进屋里说道,“殿下吩咐了,让你们都官复原职,不过有些话该不该说,你们应该心里有数,至于周姑娘……”他看向周妙彤,“暖香阁的轿子已经在路上了,请姑娘做好准备。”   听到暖香阁,沈炼又惊又怒,更加陷入疑惑,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周妙彤和朱由检进了密道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握住周妙彤双肩,急切的问道,“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周妙彤一点也不想说出她和朱由检的对话,因为她出的主意更加的大逆不道,更加会让沈炼无法接受。   她拍了拍沈炼的手,笑着说,“我请求他放过你们,而我……还是戴罪之身,自然还是要回到暖香阁。”   转了一圈,她还是教坊司的官妓,他还是锦衣卫,哦,不,原先沈炼是百户,由于违抗法纪,虽为情势急迫,还是受了惩罚,要降为总旗。   裴纶这会很知趣儿,将陆文昭拉了出来,将空间留给沈炼和周妙彤。   他们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谁也不开口。沈炼在等周妙彤的解释,而周妙彤在想怎么才能不解释。   “我该回去了。”最先在对峙中败下阵来的是周妙彤,她违心地笑了笑,“你也快走吧,陆文昭他们还在等着。”   “他怎么肯放过我们?”单是凭那个棋子吗?沈炼不信。   “魏忠贤的势力只手遮天,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谋划,身边都不能缺有用之人,杀了北斋会动摇人心,无论丁白缨还是陆文昭,对他来说都是极其有用的棋子,飞鸟未尽,岂能让良弓心寒?”   这个原因,沈炼也想过,真的是这样吗?那他心里的不安又源自什么?   陆文昭又来敲门了,因为暖香阁的轿子已经到了。   周妙彤长叹了一口气,抱住了沈炼,“我们都要努力活下去,活着才有未来。”   他们都太渺小,在上位者眼中,只是落在棋盘上的一颗子,或许关键,或许卑微,但有一点不变,随时可以舍弃。   沈炼拉着她走向窗子,“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我不信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能和心爱的人一起亡命天涯,其实是一种幸福,可是周妙彤求来的那一道的许诺,只能护住沈炼,护不住她,到时候,朱由检自是有借口派出人马追杀他们,或者以周家还活着的人作为要挟,她又该怎么办?   周妙彤站在原地没动,“现在,和刚开始其实没什么分别,只要我们攒够了银子,我就能离开暖香阁了。”   她绕到沈炼前面,面对着他,手指拂过他下颚上微微扎手的胡茬,她懂他心里的愤懑,可木强则折,如水般蜿蜒取道,才是上上策。   “你要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嫁给你做沈夫人。”   这一天,何时能来到呢?   周妙彤取来崭新的飞鱼服替他穿上,像是送丈夫出门一般,细心替他抚平衣服的褶皱,“你要为了我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不要让我担心,我也会为了你好好保护自己,维持我的清白。”   目送周妙彤离开,沈炼不甘的换了飞鱼服,随陆文昭回了北镇抚司。   先前薛姑姑一直对外称病,一见周妙彤回来,当晚就把她的牌子挂出去了,头一个点她的客人就是严峻斌。   “在下听闻周姑娘病了多日,不知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   严峻斌不止来了,还带来一些补气养生的药材,“这是阿胶,这盒是燕窝,你让小巧每日给你炖一些。”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周妙彤现在更要和他保持距离了。   “我当姑娘是朋友,这一点心意,姑娘也要拒绝吗?”   “公子的心意,对妙彤来说,太过沉重。”   客观来说,严峻斌不失为一个良配,如果她没有先爱上沈炼,也许会被他感动,可是现在她对严峻斌只剩感激和愧疚。   周妙彤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了,严峻斌的手尴尬的收回,“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第一回有客人带着东西来又原样拿着走的,小巧在旁边干着急,周妙彤则是在受训,薛姑姑叉着腰在屋里走来走去,“你是不是昏头了?就算沈大人照顾你,你还指着他赎你出去?你知不知道锦衣卫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他就是攒十年也赎不了你,你不多找几位恩客,还将人推出去,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   周妙彤就像个面团似得,不开口,任由薛姑姑发泄,得了这么个闷葫芦,薛姑姑也闹心,半点银子没赚到不说,还得处处受锦衣卫的气,真是倒霉。   “姑娘,您就听姑姑的话吧,日子总要过下去啊。”小巧在薛姑姑走后试图劝诫周妙彤。   “小巧,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还会受气,你若想去跟其他姑娘,去找姑姑说一声就是。”   “姑娘,我不是……”小巧见周妙彤没了下文,想了想,道了一声对不起就跑了出去追薛姑姑去了。   周妙彤默默收起了房间里所有北斋的画作,同时清理了一遍自己的首饰金银,想要从暖香阁脱身的第一步就是要降低自己的身价,越是没有人点的姑娘,越是不值钱,她可一点都不想沈炼冒着生命危险挣回来的俸禄花在这种鬼地方。   春去秋来,皇上的身体自从落水后一直不见好,朝政几乎都执掌在魏忠贤的手中,他一句话就能决定朝中半数人的生死兴衰,在百姓们怨声载道的同时,也有一些流言不经意间传入皇上的耳朵里,大多是说魏忠贤有褫夺江山之意。   起初他是不信的,直到又有流言说他久病不愈正是魏忠贤让人在他的药里下了手脚,要把她当做傀儡摆布。   朱由校虽然无心朝政,可是身为大明的皇帝,若有人觊觎皇位,他也是不允许的。   这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宫外许多人的耳朵里,沈炼听到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朱由检最近低调的太过了,他既然下定决心要去争皇位,岂会一次失手就放弃?这则流言是不是他有心传出来挑唆皇上和魏忠贤的?   怀着疑问,沈炼找上了陆文昭。   陆文昭不知怎么了,喝了些酒,红着脸坐在对面又哭又笑的感叹人生,最后倒下前拉着沈炼说道,“沈炼啊,你当年救了我一次,如今周姑娘又……哈哈哈哈哈,如果不是她,殿下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你们俩真是我的恩人。”   “你什么意思?”沈炼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你还不知道吧,过来,我偷偷告诉你。”陆文昭附在沈炼耳旁说,“是周姑娘给殿下的建议,让殿下唆使魏忠贤架空皇上,独揽大权,然后再放出流言,这样一来,就可以借皇上的手除掉魏忠贤,就算不成功,殿下也可以名正言顺打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名号起兵,聪明吧,哈哈哈哈哈……”   其实魏忠贤在位多年,自然不敢有谋逆之心,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有当权者的关照自己才能混到如今的地位,且不说他是个太监,就算拿到皇位也无法继承,与其整日劳心忧国,不如当假借虎威的狐狸来得舒服。   只是上次沉船事件后,毕竟建造的人来自东厂,已有人上折子,皇上略有疑心,在被人伏低做小讨好惯了之后再去对皇帝卑躬屈膝,魏忠贤多少心里是有气的。   朱由检又来假意哭诉一番,暗里煽动几句,魏忠贤的心气就更旺了,当年不也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吗?如果皇上能再听话乖巧一点,又有什么不好?   于是魏忠贤暗里让人在皇上的药里减少了一点分量,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沈炼沉默了,他扶着陆文昭的手垂了下去。   陆文昭跌在地上,不满的叫起来,“你怎么把,把我扔地上了呢,真,真不够兄弟。”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沈炼一步步走出酒馆。   外头下着小雨,初秋的寒雨凉意渗骨。   沈炼就这么走到了暖香阁楼下,他身上沾了不少湿气,周妙彤见他进屋的模样吓了一跳,起身就往外走,“怎么也不撑把伞,快坐下,我去厨房给你煮碗姜汤。”   “别走。”沈炼拉住她,“我有话问你。”   周妙彤回头。   “陆文昭告诉我,是你建议信王挑唆魏忠贤谋逆的。”沈炼的语气比他身上的寒雨更凉,“是这样吗?”   做了亏心事,总是会被揭穿的。   周妙彤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于是她默默点点头,“是。”   这个建议,和当初设计让皇上落水又有何差别?一样的歹毒,一样的不折手段。想起周妙彤劝诫北斋的那番话,沈炼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承认了,“真的是你?”他松开周妙彤的手,后退了一步,“是那天你们借口去下棋,你给他想出的办法?”   她很想说,没有借口,真的是去下棋,只是她不得不这么说,要让朱由检知道她还有用,她能成为棋盘上那颗被她拿走的关键性棋子,只有被朱由检看重,她和他才能留下性命。   但如今的结果的确是她造成的,没什么好辩驳的,于是周妙彤再次点头,“是。”   沈炼没什么要问的了,他只是感觉很失望,而且很陌生,他分辨不清眼前的周妙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还是那个让他初见就又怜又爱的姑娘吗?   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的相许,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沈炼脑子里闪过,那个坚强又善良的姑娘,还是现在这个能如此淡然的谈论谋逆之事的她吗?   沈炼有点接受不了。   他转身走了,留下周妙彤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在暖香阁停留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站在暖香阁楼下的陆文昭面带微笑看着沈炼离去,竟无半点醉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为沈总旗正名一下。 沈炼这个人性格上有几大特点,第一太过正直,哪怕魏忠贤为祸朝纲,朱由校昏庸无道,他还是不能容忍朱由检的弑君行为,这是他的一个优点,忠君报国嘛,无论皇帝如何,他觉得君就是君,身为人臣,忠是排在第一位的。第二就是他会比较冲动一些,尤其在2中,从杀凌云铠可以看的出来。 所以说他并非是讨厌女主才不理她的,而是女主的行为让他既生气又愧疚。生气原因是最初女主劝北斋的那番话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可是女主这时候又突然给朱由检献计,让他十分惊讶,前后反差太大,让他突然之间不能理解。愧疚的原因是他向女主的父母承诺过会照顾好她,但是没能兑现不说,反而要女主来保护他,所以沈总旗心情复杂,暂时无法面对女主,才会离开她。   ☆、故去   陆文昭去找朱由检回报的时候听到了已在屋里的一个小太监说皇上已经不再喝药,还要求换御医诊治,所以陆文昭进屋之后跪下行礼时立刻改口为参见皇上。   朱由检去端茶的手顿了一下,嘴角抑制不住扯开一个浅浅的弧度,“你到聪明。”   朱由检问,“事情办的如何?”   “请皇上放心,微臣已经透露给沈炼听,沈炼刚去了暖香阁,又从哪儿失魂落魄的出来,想必是和周姑娘吵架了。”   “找个理由,把沈炼调离京城一段时间,再找几个人去暖香阁,让她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官妓该过的日子,等她受不了了,自然会心甘情愿来依附本……朕。”   “是。”   陆文昭退出去后,朱由检晃了晃茶杯没喝就放下了,叹道,“她可真不像周辟的女儿。”   三个月了,沈炼明明就在京城,却一次也没来过,暖香阁里的人都在说沈炼玩腻了,不再喜欢她了。   这些话周妙彤每天都在听,从来也不恼,只是更加沉默,活像是一个哑巴。   终于,陆文昭找到一个击杀流寇的任务,把沈炼派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薛姑姑不想浪费周妙彤这么美的脸蛋,再加上陆文昭也许久没来关照了,便大着胆子让人将她拉出来陪酒。   就算跟沈炼吵架,周妙彤也绝对不肯陪酒。   她起身想走,她身旁的男子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扬起手就是一耳光打在周妙彤脸上,嘴里满是污言碎语,“妈的,来到这儿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知道老子是谁吗,敢给老子脸色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这人力道极大,周妙彤被他打得眼前一黑,左边脸火辣辣的疼,嘴角更是裂开一个口子,几乎要站不稳。   同桌的几个男子也跟着吆喝出声,尽是是不堪入耳的话。   周妙彤正不知所措时,突然有人掰开了男子的手,将她解救出来。   她下意识喊了一句“沈炼”,随即发现对方的身高和她差不多,似乎是女子扮了男装。   “翀儿,这里交给你了。”来人交待了一句后就搂着周妙彤回屋了。   进屋后周妙彤才看清楚她的脸,“怎么是你?”   丁白缨拿出手帕替周妙彤擦去嘴角的血污,又拿了药出来给她擦,“忍着点,有点痛。”   下面那些人是陆文昭找来的,丁白缨当然知道,她一向敬重朱由检,爱慕陆文昭,可这一次分离周妙彤和沈炼的计划第一次让她感觉恶心。   丁翀花了银子了了事,上来时还端来了一份饭菜。   丁白缨将托盘推向周妙彤,“吃吧,比起上次见面,你瘦了不少。”   “谢谢。”道谢过后,周妙彤提出疑问,“你为什么帮我?”   “没有为什么。”   丁白缨的心里对周妙彤是感谢的,北斋曾经旁敲侧击问出了朱由检和周妙彤的谈话内容并且告诉了她。   他们这些人当初都是为了换得大明一片净土才选择追随朱由检,她们不怕牺牲在这条追逐光明的道路上,却不甘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上,那不值。   其实在从朱由检王府的书房走向清风茶馆下的密道时,周妙彤还说了一些话,她告诉朱由检说,现在大势未定,而且临朝后一旦血洗了魏忠贤的人马,必然导致朝中多官位空悬,而陆文昭等人忠心又有能力,可以大用。   朱由检当时只是置之一笑,觉得她不过是为了保住沈炼的性命,并未在意,不过也确实动摇了想要除掉北斋的心思,杀了她,虽是为保大业万无一失,却也难免让人心寒。   丁白缨当时知道以后大为震撼,只可惜她无法当面来找周妙彤道一句谢谢,在得知陆文昭的部署之后,她立刻就带着丁翀来到暖香阁。   周妙彤端着饭碗,却不动筷子,她好思念沈炼,可是他怎么还不出现,是不要她了么?   反手刺死一个背后偷袭的流寇,沈炼用衣袖抹去刀上的血,还刀入鞘,招呼下属们,“仔细点清楚,一共二十三人。”   这是最后一批流窜的匪寇,他能回京了,不知道她好不好?   静坐了许久,丁白缨突然开口,“你帮我一个忙,我带你出去。”   “什么?”周妙彤愣愣的抬起头。   丁白缨将一张画像给她看,画上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这个人叫尚轶,他也常来暖香阁,你找个机会将他带到你屋里来,我杀了他报了仇后就带你出去。”   在临走前,丁白缨决定自己报父仇。   尚轶早年和丁白缨的父亲相识,却为求荣华,在依附魏忠贤的同时陷害了丁白缨的父亲,她本想等朱由检登基后为她父亲正名的,如今她不想等了。   周妙彤每日都在二楼观察楼下的客人,上一回丁白缨动用了信王的令牌,所以薛姑姑不敢再让她下去陪酒,同时在心里暗骂周妙彤真是好运,护着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陆文昭知道自己的布局被丁白缨搅乱后对朱由检把事情瞒了下来,同时去找丁白缨询问,结果一次都没堵到人。   等了三日,尚轶终于来了,周妙彤嘴角噙着淡笑,身形袅袅从二楼下来,故意从他身前走过。   暖香阁的熟客大多都没见过她,尚轶的目光立刻被她吸引,跟薛姑姑点了周妙彤。   进屋后,尚轶还没来得及抱住周妙彤,就被丁白缨来自身后的一剑刺穿了心脏,连一声呜咽都没发出就被了结了性命。   周妙彤有点怕,她绕过尚轶的尸体走向丁白缨,刚说了一个“你”,丁白缨的刀子又刺了过来,正中她的胸口。   “呼……”   沈炼从噩梦中惊醒,明明是大冷天,背后的汗水却打湿了衣服,他梦到周妙彤出意外了,这个噩梦已经持续一个多月。   不会的,她怎会遇到危险,沈炼如是安慰自己。   他已经离开京城数月,起初是有些生气,慢慢地,情绪也放下了不少,不知道那天他如此动怒,是不是吓坏她了?   想要赶回去向她解释,想去暖香阁见她,他真的好想她,可是任务缠身,竟是拖了这许久。   惊醒后,沈炼再难入睡,他起身出门,打算趁下属们还在睡的时候去城镇上买些干粮回来,这里已是京郊附近,最近的镇子竟是上次他们上回逃亡时躲过的地方,不禁勾起了回忆。   那晚,周妙彤跟北斋说,她怕成为他的累赘,其实在他心里她根本就不是累赘。   天刚蒙蒙亮,沈炼走到镇上,只有极少的摊子支起来。他走向最近的一个摊子,摊主背对着他正在整理桌上的宣纸和笔墨,看样子似乎做的是替人代笔的营生。   “我想打听一下,这镇上最早开门的包子铺在哪儿。”沈炼问。   摊主放下纸笔回答,在回身之后她喊出了沈炼的名字,“沈炼,你怎么在这里?”   摊主竟然是北斋,她将拿出来的纸笔放回箱子里,领着他走在街上,“出来公干?”   “嗯。”   “你们过得好吗?周姑娘好吗?”   前一个问题已经很难回答了,后一个更让沈炼无法开口。   北斋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了几分,便轻声问,“你们吵架了?”   他们走到包子铺的时候,第一屉包子还没蒸出来,只能站在外面等。   站了一会儿,北斋突然打破沉默,“你可知周姑娘用那枚棋子向殿下求了什么吗?”   包子好了,沈炼付了银子,准备伸手去拿的时候随口答道,“不是求他放过我们几人的性命吗?”   “不是,她向殿下请求,无论将来你犯了什么过错,都赦你无罪。”   北斋的话让沈炼浑身一僵,老板递来的包子连同油纸落在了地上,本是他没接好,但老板见他着飞鱼服,又不敢动怒,只得连连道歉,又给他装了一份。   “你说什么?”沈炼已经忽略了老板的话,愣愣的看向北斋,“你再说一遍。”   突然间,沈炼终于明白,在这场名为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他们都太渺小了,不过是被人摆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周妙彤的狠心一搏,实则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像朱由检那样猜忌多疑的人,为何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不是因为宽仁,是因为他们还有价值。   沈炼已经顾不得许多,他现在就想回到暖香阁去见周妙彤,亲口向她道歉。   在他跑走之后,北斋接过老板手里的包子,“给我吧。”她拿了包子到镇上分给了路过的小孩子们。   于是刚睡醒的锦衣卫们就被沈总旗拎起来往回赶。   去镇抚司述职的时候,沈炼一直心不在焉,他想立刻就去见周妙彤,无奈这些繁琐的交接过程是必须的。   此刻刚过午时,暖香阁还没有开门,沈炼绕到周妙彤屋子的窗下,一跃上了二楼,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推开窗,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在桌上抹了一把,一手的灰,昭示这里许久未住过人了,周妙彤搬房间了?   未免自己擅自闯入的事情惊动他人,沈炼只得原路返回,在暖香阁对面找了个茶摊,硬坐到了开门。   开门的小厮认得沈炼,不知今日怎了,见他来,吓得两腿一哆嗦,差点就跪下了。   沈炼熟练地拿出银子,“带我去周妙彤的房间。”   小厮不但没收银子,反而叫了起来,“姑,姑姑……沈大人来了。”   沈炼皱起眉,他不是第一次来了,这小厮怕什么呢?   薛姑姑出来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讲话结结巴巴不知所谓。   最后还是住在周妙彤隔壁的姑娘拿了个包袱来给沈炼,“沈总旗,你还不知道啊,妙彤上个月就死了,这是她的遗物,给你吧。”   尚轶的案子是锦衣卫来结的,得出的结论是被仇家□□,因为尚轶在依附魏忠贤之后得罪了不少人,恨他的人多得是,至于死在房里的官妓,锦衣卫上报之后就将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沈炼奔去乱葬岗的时候,这里的尸体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哪儿还有周妙彤的影子。   他真的没想到,那天他拂袖而去竟是和周妙彤的最后一面,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离京,一定不会和她争吵……   在尽是血污腥臭和白骨森肉的乱葬坟前,沈炼打开了包袱,里面只有两套衣服,都是他买的,从清风茶馆出来后换的那一套,以及出逃时乔装的那一套。   这是周妙彤的遗物,也是她最美好的记忆,都和他有关,可是他做了什么?她放弃自由换来他的特赦,他却冤枉了她。   胸前有一个地方扯的生疼,沈炼红着眼,哽咽道。   “妙彤,对不起……”   他的这句话,周妙彤永远也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绣春刀修罗场的剧情写完了,下面就是1的剧情了。   ☆、弟妹   次年八月,朱由校驾崩,传位朱由检。   朱由检继位,一改先前对魏忠贤伏低做小姿态,重掌朝纲后立刻就开始打压魏忠贤一党,治魏忠贤十大罪。   魏忠贤一倒,大明朝纲清明了一半,许多沉冤忠贞之士得以昭雪,被多年打压的有志之士也都均被启用。   十月,秋末。   沈炼从镇抚司出来,正打算去周妙彤墓前告诉她这事,他新的结交的两个兄弟卢剑星和靳一川就追了上来。   “大哥,二哥,上我家吃饭去吧,我娘子都准备好了。”靳一川看到沈炼手里提着酒,问道,“二哥,你又要去看嫂子啊。”   沈炼的妻子周氏亡故的消息在镇抚司里不是秘密,于是他点点头。   从周妙彤死后,沈炼一直想要找出杀凶手,只可惜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尚轶的尸体也早就下葬,他试过夜里偷偷去撬棺查看,可是尚轶的死因就像结案的锦衣卫记录的一样,被人背后偷袭致死,伤口也是普通的钢刀所致,根本无法查实。   至此,尚轶和周妙彤的死成了一桩无头案。   沈炼就那时起就变得沉默异常,他手里的一坛酒不是给周妙彤的,而是他最喜欢去她墓前喝酒。   “二弟,弟妹已经故去多时,相信她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如此。”   “大哥说的对,二哥,如今快入冬了,郊外天凉,你要保重身体才是。”靳一川接过他手里的酒,“不如去我家,让我娘子热一热,我和大哥陪你喝。”   实在禁不住卢剑星和靳一川的劝诫,沈炼只得同意,“好。”   靳一川的家在城西,在途径集市时,他停了下来,“大哥,二哥,你们稍等,我去买点东西。”   不一会儿,他提了两副药回来。   “一川,你受伤了?”隔着纸包,卢剑星也闻出了淡淡的味道,他们长年干锦衣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数不清,对药味自然也熟悉了。   “不是我,是我娘子,她一直身子不大好,先前受过伤没养好,落下了病根。”靳一川轻叹,“我平日总是不在家,也照顾不了她,总算最近能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我正好多陪陪她。”   卢剑星家中有一位年迈的母亲,毕生的愿望就是看他升任百户,为完成母亲的心愿,卢剑星总是卖力公干,一直也没空顾上娶亲的事,自然体会不到靳一川的心情。   沈炼则能理解,他记得周妙彤也是体质偏弱,每到冬天总是畏寒,偶尔也需要抓滋补的药来吃,那些药方他还能背出来……   突然靳一川的一声吆喝打断了沈炼的沉思。   靳一川叫住一个路过的小贩,“给我包一份芸豆糕。”   芸豆糕,沈炼一愣,曾经周妙彤最爱的也是芸豆糕。   “我娘子最爱吃芸豆糕,每次总是说药苦,我就给她带一点。”   听靳一川三句话不离娘子,卢剑星不禁问道,“一川,你和弟妹是怎么认识的?好像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是去年的事,我当时奉命去追两个贼寇,有一个逃了,另一个被我们几人围攻落了下风,恰逢我娘子经过,那个贼寇误伤了她,等我杀了那个贼寇,发现她尚有气息,就带她去医治,之后才知道她没有别的亲人,无处可去,我就带她来了京城。”   一个俗套的英雄救美、日久情深的故事。   普通的贼寇一般交给官兵处理,能让锦衣卫出手的必然是罪恶滔天或者武艺非凡的,靳一川说的时间正好是沈炼在调查尚轶死因的那段时间,他翻阅过近期的案子,隐约记得看到过靳一川这个名字,而他追击的两个贼寇,一个叫丁修,一个叫丁显。   “你说的是丁修、丁显?”沈炼问。   “嗯,是。”靳一川笑容一僵,还好卢剑星和沈炼没注意,他极快的掩饰了过去,说,“死了的是丁显,丁修还在逃。”   还好沈炼没有再问下去,靳一川默默松了一口气。   到靳一川家门外就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阵阵香气,靳一川笑着推开门,“看来我娘子的饭快熟了。”   他侧身让卢剑星和沈炼进屋,朝着厨房喊道,“娘子,我把大哥和二哥带回来了。”   厨房里的切菜声停了下来,传出一个温婉的女声,“你请他们稍坐,饭菜马上就好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   沈炼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厨房的方向。   很快,一只手挑开了帘子,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少妇从里走出来,由于靳一川的身影挡住了在后的沈炼和卢剑星,所以少妇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而是先到靳一川面前,给了他一条热帕子,又接过他手里的药和点心。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就不必浪费银子了。”   “好,等你喝完这最后两贴我就不再买了。”他指了指另一个油纸包,“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芸豆糕。”   听到芸豆糕,她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靳一川用帕子擦了手和脸,又递还给她,“来,我给你介绍。”   早在少妇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卢剑星与沈炼就看清了她的容貌,卢剑星轻笑,默默感叹这妇人美貌温柔,和靳一川郎才女貌,正是一对好璧人。   而沈炼则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不知作何表情,因为靳一川的妻子竟长得和周妙彤一模一样,而且声音也有九分相似,若不是靳一川叫她作娘子,沈炼几乎要把她认作是周妙彤了。   靳一川揽着妻子过来给卢剑星和沈炼介绍,“大哥,二哥,这是我娘子。娘子,这是我在镇抚司里最好的两个兄弟,大哥卢剑星,二哥沈炼。”   沈炼……   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周妙彤缓缓抬起头,引入眼的还是镌刻在她心头的模样,阔别一年,她再没想到和他再相见是这样的情况,他瘦了不少,也黑了,没变是那双依旧犀利清明的眸子。   四目相对,周妙彤极快的移开双眼,以浅笑作为掩饰,“相公,你请大哥二哥先进屋。”   卢剑星笑着回应,“多谢弟妹了。”   “多谢……”沈炼觉得喉咙嘶哑,张了半天嘴也喊不出另外的两个字。   周妙彤不敢再听,则逃也似的回到了厨房。   在热气氤氲的厨房,周妙彤咬着唇红了眼眶,她心里的委屈、不甘统统涌了上来,在盛汤的时候一滴泪从下颚滴下,落在了汤里。   她赶快倒了,重新舀了一碗。   而沈炼随着靳一川来到屋里,他打量了一圈这个院落,有三个屋子,一个厨房一个卧房,现在他们进的这一间摆了一张四方桌,旁边有一个书案,应该是靳一川看书所用,另一边的土炕上放有一件正在做的棉衣,看尺寸是给靳一川准备的。   “大哥,二哥,喝茶。”靳一川招呼他们坐下,四处收拾着家里的东西。   曾几何时,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正是沈炼和周妙彤所期盼的,可惜他们没能等到。   等洗了脸,整理好情绪,周妙彤才端着菜过来,“我厨艺不好,请大哥二哥不要嫌弃。”   沈炼也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从见到周妙彤起就有满腹的疑问,只是碍着卢剑星还在,一旦开口问就要牵扯到许多事,只能暂时忍下。   到底她是怎么从暖香阁的那场刺杀里出逃的?究竟靳一川说的追杀贼寇时救了她是不是真的?为什么来到京城不联系他?她是为了报恩嫁给靳一川吗?还是喜欢上靳一川了?   这诸多的问题堵在胸口,导致沈炼连动筷子的意愿都没有,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   他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周妙彤,只能趁着仰头饮酒时偷偷瞥上一眼。   周妙彤从没见过沈炼这样灌水一般的喝酒方式,于是暗暗拉了一下靳一川的衣袖,示意他阻止一下,靳一川不知他们之间的纠葛,低声给她解释说,“马上就是二嫂的祭日,二哥心里难受。”   二嫂?沈炼娶亲了吗?   周妙彤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有点凉,有点痛,一时之间,她端着碗也没了胃口。   一壶酒,不多时就被沈炼喝了一半下去。   卢剑星看不过去,抢了过来递给周妙彤,“劳烦弟妹帮忙热一热。”   “好。”   周妙彤提了个小炉子过来,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因此有任何情绪波动,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默默的把酒壶放在了距离沈炼比较远的地方。   沈炼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想要伸手去拿炉子上温着的酒。   酒壶下是烧红的炭,周妙彤怕他贸然去碰会烫了手,赶快拿起了一块抹布想去先一步拿起酒壶,“小心烫。”   他们二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在一起,沈炼的动作僵住了,而周妙彤则极快的缩了回来,连抹布也掉在了地上。   场面有点尴尬,靳一川笑着去拿了酒壶来给卢剑星和沈炼都倒上,“二哥拿来的可是好酒,不能浪费了,要细细品味才是。”   周妙彤觉得屋子里闷得不行,借口再去炒两个菜避了出去。   她的逃避更加肯定了沈炼的猜测,如果她真的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避开?   厨房里还放着许多菜,只是周妙彤心里压着事,总也炒不好,炸个花生,糊了一大半,炒个豆子,将糖当做了盐。   久等她不归的靳一川找了过来,“妙彤,怎么了?看你一直心神不宁的。”   “没,没事。”她背过身去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将一盘还能见人的土豆丝给他,“你先拿过去吧,我再炒一个。”   “别炒了,够吃了。”靳一川拉住了她,看了一眼被她倒掉的花生和豆子,“是我不好,没有顾及到你的身体,我先替你把药煎了吧。”   “哪有抛下客人去煎药的道理?我真的没事,可能是累了吧,我就不过去吃了,我回房间去休息一下。”她推着靳一川出了厨房。   “真的没事?”院里有点黑,又因为身高差,靳一川没看出她的双眼红着,一步三回头去了进屋去了。   沈炼没见周妙彤回来,有点担心,随即问道,“一川,弟妹不舒服吗?”   “没什么事,可能是累着了。”靳一川坐了下来,“我娘子当时受了伤没养好,落下的病根,偶尔会不太舒服。”   沈炼想起靳一川在市集时说过的话,当时挟持人质的贼寇在她胸口刺了一刀,也就是说挨了一刀的人是周妙彤。   他不由的追问,“用不用请大夫来看看。”   “请过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要平时静养着,不要太劳累,不要再受到刺激,自然也就好了。”靳一川又给他们添酒,“抱歉,大哥,二哥,今日没有好好招待你们。”   “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个,而且也怪我们突然到访,让弟妹做这一桌子菜,累着她了。”卢剑星一口干了酒,说道,“是大哥该说抱歉才是。”   从靳一川家里离开时还是没能见到周妙彤,她所在的屋子也熄了灯,不知有没有睡,沈炼轻叹一声,踏了出去。   周妙彤当然是没有睡,她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借着月色在看沈炼,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光景,已是物是人非。      ☆、故人   送走沈炼和卢剑星后,靳一川去煎了药来给她,“等明天,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我真的没事,就是在厨房站的久了,胸口有点闷。”周妙彤喝完了药,手习惯性的伸向一旁的芸豆糕,却又在刚碰到的瞬间缩了回来。   “是我没本事,辜负了师父的托付,没照顾好你。”   “你别自责,我不是好好的吗?对了,有丁师父的消息吗?”   “没有。”靳一川摇摇头,扶着周妙彤躺下,另在衣柜里又拿了一套被褥出来,“我会想办法再打听的,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谢谢。”   认识靳一川,是在一年之前,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周妙彤被丁白缨刺伤后以为自己死定了,她在失去意识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沈炼一面,或许是执念太深,她醒来后喊的第一句话也是沈炼的名字。   守在床边的丁翀被她吵醒,起身去倒了杯水过来。   “我,没死吗?”周妙彤傻傻的问。   “不让你先死掉,我怎么把你带出来。”丁白缨带着两个男子从外进来,“既然你醒了,我也可以安心离开,这是我的两个徒弟,丁修、丁显,他们从没在京城露过面,你跟他们在一起很安全。”   “您要去哪儿?”   “去解决一些未了的事。”   丁白缨甚至都未解释是怎么将她从暖香阁带出来的,就带着丁翀离去。   往后照顾周妙彤的人成了丁显,丁修则成天不见人影,只是偶尔出现,等周妙彤能下床了,她才发现这里是一个深谷之中的小木屋,丁修外出是去买食物和用品。   等她的伤刚好了一点,突然有一天,丁修匆匆忙忙回来说有一批锦衣卫来搜山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丁修虽然没和周妙彤说过几句话,但是他对丁白缨极其敬重,只要是丁白缨的吩咐,他一定会去尽力完成,譬如照顾好素不相识的周妙彤。   “你,领着她往后走,我去前面想办法拖一阵。”丁修摸出身上刚买回来的药扔给丁显,“快着点。”   “师兄,你自己小心。”   丁显和周妙彤出逃没多久,锦衣卫就追了上来,一拨接着一拨,追的他们筋疲力竭。等全力击杀完面前这几个,丁显的肺病也复发了出来,跪在地上不断咳血,而且为了护着周妙彤,他身上也挨了几刀。   周妙彤踉跄着半爬半走到他面前,撕了裙摆给他包扎,同时在心里斥责自己的无用,她总是成为别人的累赘。   前路漫漫,不知还有多少追兵,丁显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将那个身形样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锦衣卫划花了脸,又与其互换了衣服,拿了那个锦衣卫的身份证明,对周妙彤说,“妙彤,咱们回京去,以后我就叫靳一川。”   自那之后,丁白缨、丁翀还有丁修,都没了消息。   已经更名为靳一川的丁显带着周妙彤回了京城复命,正式成为锦衣卫中的一员。   周妙彤因为伤势未愈就上路逃亡,还没复原的伤势愈发的严重,拖拖拉拉竟然落下了病根,羸弱更甚从前。   靳一川本想和她兄妹相称,只是他们两人的口音不相同,样貌也无半分相似,便以夫妻之名对外。   从回到京城,周妙彤就知道总有一天会遇到沈炼,不曾想他竟然和靳一川成了朋友。   “哎。”轻叹了一声,周妙彤望着窗外的残月,怎么也睡不着。   从靳一川家里出来的沈炼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镇抚司,他记得锦衣卫的家眷也是需要登记的,他要去翻找一下靳一川的资料。   刚好裴纶也过来找资料,见他进来打了个招呼,“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跟你一样,找东西。”沈炼答了一句后就径自翻找了起来。   裴纶原本隶属南镇抚司,他回来后,陆文昭为了好控制,将他和沈炼一起调在了自己麾下,现在陆文昭被朱由检放到军中去了,走前忘了给裴纶调职,所以他仍留在北镇抚司里。   平日里由于性子不对盘,所以哪怕历经过生死之劫,沈炼和裴纶看起来也没多熟的样子,依旧各干各的公务,各交各的朋友。   “靳一川?”裴纶瞥了一眼沈炼手里的册子,好奇道,“他不是你新交的兄弟吗?整日见你和他还有卢剑星同进同出的,你查他做什么?”   “嗯。”沈炼敷衍的应了一声算是回应,本子上对靳一川的资料记载的很详细,沈炼跳过了这些,直接翻到他妻子的部分,丁氏,安徽定远人士。   姓丁,祖籍又是安徽。   丁白缨也是姓丁,她使得是戚家刀法,戚继光将军的祖籍就是安徽定远,很难让人不联想在一起。   裴纶也看到了那一页的内容,他从沈炼手里拿过册子翻了翻,问,“他媳妇有问题?”   屋里还有管理档案的其他锦衣卫在,沈炼将裴纶拉了出来,出了镇抚司,又拐了几个弯,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子,沈炼才低声说道,“我怀疑妙彤没死,丁氏就是妙彤。”   “什么,什么?”裴纶要去拿烟枪的手一滑,看着沈炼正经的样子,他也不开玩笑了,遂问道,“你肯定?”   “她的模样和声音都和妙彤一模一样,而且我有感觉,就是她,只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和一川在一起。”   裴纶终于拔出了烟枪嘬了一口,“得,改天有空我跟你一起再过去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起和周妙彤相认,沈炼更想知道一年前的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气转凉,裴纶特意去买了好些肉,在镇抚司门口堵住了沈炼他们三人,“沈炼,我妹妹回来了,走呗,咱们找个地方吃一顿,叙叙旧。”   妹妹?裴纶哪来的妹妹?   沈炼正不解时,裴纶侧开身子,北斋在他身后盈盈笑着。   北斋的名字有很多人知道,可见过她的人很少,反正魏忠贤也失了势,没人会再去追杀她,她也能在京城露面了。   裴纶将沈炼拉开一些,低声说,“你是男人,有些话不方便单独说,让她去问最合适,而且这姑娘贼聪明,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她愿意帮忙。”   还没等沈炼回答,裴纶就嚷嚷起来,“什么?靳兄弟的娘子烧得一手好菜,那敢情好啊,我妹妹也会烧菜,咱们就去靳兄家吃一顿怎么样?放心,酒我来带。”   裴纶的话让靳一川都来不及拒绝,他本意是不想周妙彤太劳累,又听裴纶说自己妹妹也能帮忙,只好同意了。   这一次上门的还多了两个人,周妙彤来开门的时候猝不及防和裴纶、北斋打了个照面,她没怎么样,倒是裴纶吓得一哆嗦,“我的娘哎。”这也太像了。   见到周妙彤,沈炼的双眼顿时柔了下来,看她脸色不错,似乎身体还行。   “娘子,这是裴总旗还有他的妹妹裴姑娘。”   “裴总旗,裴姑娘。”周妙彤礼貌的点点头。   北斋先一步进门拉起了周妙彤的手,说道,“我们贸然前来,打扰嫂子了。”   这次裴纶终于不“嫂子”、“弟妹”的瞎喊了,换做了北斋喊了。   “呀。”北斋叫了起来,“嫂子的手好凉啊。”   周妙彤刚从里屋出来,没有穿着厚冬衣,靳一川赶快解开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是我疏忽了,快进去。”   靳一川搂着周妙彤进屋,卢剑星跟在后,裴纶嘬了一口烟枪,长长地吐出一口白烟,说道,“沈炼啊,扎心不?”   沈炼斜他一眼,“她不喜欢这个味道,别抽了。”   在院中的北斋听到他们的对话回头对裴纶做了个鬼脸。   “……死丫头。”裴纶郁闷的灭了烟。   裴纶就是那种典型不沾阳春水的单身汉,他居然提了一只活的老母鸡和一只生的大肘子来,这都不是一时半刻炖的好的,而同来的卢剑星、沈炼还有靳一川竟然没有提醒他,这些不进厨房的男人们真是。   最后只得靳一川跑出去买了烧鸡和几斤牛肉回来,周妙彤又烧了条鱼,炒了几个下酒菜勉强开席。   裴纶和靳一川没什么交集,自然也聊不到共同语言,于是在他绞尽脑汁之下终于想出来一个话题。   裴纶问,“你俩打算啥时候要孩子?”   周妙彤被噎了一下,靳一川看她尴尬,只好答道,“不急。”   桌子下,裴纶挨了北斋一脚,意识到这个话题有点尬,裴纶机智的换了一个。   “弟妹手艺真好,这烧鸡是真不错。”   刚说完他又挨了北斋一脚,这分明是买的,哪儿是周妙彤做的。   就这一句无心的尬聊反而逗乐了周妙彤,许久没见,裴纶还是这样不着调,她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对坐的沈炼一直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笑了,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十分感慨。   可惜烧鸡也堵不上嘴的裴纶又开腔了,“刚在门口见着我就觉得弟妹眼熟,这一笑就更像我一位故人了。”   说了半天,他总算有一句问在点子上了,这回北斋没踢他。   “天下之大,人有相似,并不奇怪。”周妙彤淡淡答道。   “不知弟妹是哪里人士?”   “安徽。”   “弟妹的北京话说的不错啊,我还当你是京城人士呢。”   裴纶外表吊儿郎当,说话也时常让人哭笑不得,可是他十分细心,刚和周妙彤说了几句话就让她答不上来了。   这莫名的针对让靳一川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去,他本来就觉得裴纶这一趟来的蹊跷,当即误以为他是来查自己,防备了起来。   周妙彤却清楚裴纶的用意,她轻轻握了一下靳一川的手,示意他放松,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起身说道,“我去把酒热一下,再看看汤好了没。”   “你怎么还坐着,去帮帮啊。”裴纶暗暗给北斋使了个眼色。   “嫂子,我来帮你。”北斋追着周妙彤去了厨房,“嫂子你别怪我哥,他这个人就这样,说话跟放屁似得。”   确实跟放屁一样。   火要灭了,周妙彤蹲下去添了几根柴,站起来突然一阵晕眩,感觉四周都在晃,身子一歪就要倒。   北斋慌忙的接住她,见她脸色苍白也吓了一跳,忙对外喊道,“嫂子晕倒了。”   沈炼跑的比靳一川还快,第一个闯进了厨房来,“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刚才她蹲下去添柴,一站起来就晕倒了。”   靳一川也闯了进来。   北斋将周妙彤交给靳一川,毕竟她现在是靳一川的妻子,沈炼伸出的手落空,他默默收了回来,握成拳,无力的垂在身侧。   “裴姑娘,麻烦你去我娘子屋里将左边柜子第二个抽屉里的红纸包拿过来。”靳一川抱起周妙彤回到了屋里,从北斋拿来的红纸包里取出一颗糖喂给周妙彤,“好点了吗?”   其实周妙彤没有陷入昏迷,能听清他们的话,甚至能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只是头晕的厉害,无力开口。   吃了糖,周妙彤的缓过来一些,靠着靳一川点点头,“真对不起,吓坏大家了。”   裴纶拿起红纸嗅了嗅,“这是糖,不是药。”   “我娘子身子弱,有点贫血,久蹲之后站立起来就会头晕,大夫说平时多吃点益气补血的东西,像这样的突发情况吃颗糖就缓过来了。”   “哦。”裴纶放下了红纸,“还好是在厨房,这要是在茅……”   “你闭嘴。”北斋。   “闭嘴。”沈炼。   两次来靳一川家里吃饭,两回都遇到周妙彤不舒服,卢剑星觉得自己这个大哥挺不称职的,临走时连连给靳一川说添麻烦了。   从靳家出来,卢剑星也告辞了。   沈炼和裴纶、北斋一起走在街上。   沈炼深深觉得把这事告诉裴纶真是最大的错,他不但帮不了忙还尽添乱,下回绝不带他过来了。   倒是北斋,走着走着突然说道,“我刚才去拿糖的时候见他们夫妻房里的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一个枕头,另一套放在柜子里,可见他们是分房睡的。”   “哦?”裴纶的眉毛飞了起来,“沈炼啊,你还有机会,今晚哥们儿帮你翻进去。”   沈炼,“……”      ☆、威胁   靳一川在厨房洗碗,周妙彤坐在旁边照看炉子上的药罐。   “砰”又碎了一个碗。   “我来洗吧。”周妙彤站起来。   “不,你坐着就好。”靳一川想去扶她,可手上都是水,又缩了回来,“我来。”   “你打算把家里的碗都砸了吗?”   靳一川默默停下了动作,看向她,“妙彤,我觉得裴纶可能在怀疑我们,不然我明天去申请调令,咱们去南京或者别的地方,避一避。”   大概裴纶怀疑的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她一个人。   周妙彤自觉接替了洗碗的工作,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沈炼的亡妻叫什么名字吗?”   “不太清楚,只知道好像姓周,是一年前出的事。”   这一回盘子没落在地上,却也重重的砸回了盆里,周妙彤有点想笑,又觉得鼻子酸的不行,她吸了几口气,说,“叫周妙彤。”   “你……”   靳一川不是不知道她的真正名字,但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名字,因为在木屋里修养的时候她从不主动开口说什么,丁白缨也只交代了照顾她一事而已,并未多说。   到了京城后,他更名靳一川,她则借用了他的姓,改名丁妙彤,不过女子的闺名只有夫家和父母才知道,所以留在镇抚司记录册上只有丁氏。   “你和二哥是旧识?”   “不止,还有今天过来的裴纶和那位裴姑娘,都是旧识。”周妙彤看向他,“所以,他们是来试探我的身份,并非怀疑你。”   “妙彤,你和二哥到底是什么回事?”靳一川追问。   “我爹以前在朝为官得罪了魏忠贤,周家被抄,我被送到教坊司当官妓,也是在那时候我认识了沈炼,后来因缘巧合还认识了你师父。一年前,你师父来暖香阁找尚轶报仇,她杀了尚轶之后将我也带出了暖香阁。”事关她和沈炼的感情纠葛,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难怪,二哥总是在查尚轶的案子,原来他是想替你报仇。”   “妙彤。”靳一川掰正她的身子,“你不知道,二哥他真的很想你,他好多次向我们提起你,说他误会了你,对不起你,你知道我一向待你如亲妹子,况且我们的夫妻之名也是为了避祸才对外谎称,只要我们合离,你和二哥……”   “不必了。”她打断靳一川,“我和他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至于合离,等到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再说。况且,要和他解释必然要提到你的事情,谎言有一个就够了,再多来几个更难解释了。”   周妙彤怕靳一川在说什么,匆忙解下围裙,离开了厨房,“我累了,先回去睡了。”   当时丁翀走了之后给她换药的人就成了靳一川,起初因为男女有别,他们两人都很尴尬,后来她忍着痛的模样让靳一川想起了他在饥荒中故去的妹妹,便对周妙彤说了他的故事,也将周妙彤当做了嫡亲妹子来照顾。   至于周妙彤,她不愿面对沈炼并非生气而是害怕,当初沈炼回离开就是因为无法接受她的狠毒计划,对她的哀悼之情,怕也只是觉得愧对在她父母灵位前许下的承诺,如果再次面对,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亥时三刻,本该就寝的崇祯却因一道密折气的无法入睡,折子上述被发往凤阳的魏忠贤还不安分,竟然还养着一批死士,是打算死灰复燃么?   立在一旁的锦衣公公默默拾起了折子,“皇上,这事儿?”   “抓回来。”崇祯揉着发酸的眉心,“让锦衣卫去,立刻去。”   “是。”   “等等。”   刚要出去的锦衣公公被唤住,“皇上有何吩咐?”   “让北镇抚司的沈炼去。”崇祯望向桌案上的一套棋子,“记住了?”   “是。”   锦衣公公正是赵靖忠,他退出了殿门才敢表露出疑惑,沈炼?这人好像没什么名头,至少不是千户以上的官职,为什么会被皇上亲口提起?这其中是何渊源?   隔天,周妙彤照例上街买菜。   从家门口拐进前方的巷子没多久她就觉得身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以前她跟着沈炼逃过命,后来又随靳一川躲过追杀,多少学了点反侦察的功夫,这不是错觉,确实有个人跟着她,是小偷还是地痞?   巷子口就在前面,周妙彤默默加快了脚步。   可惜来自身后的注视不但没有离去,似乎还越跟越紧,那种被人盯上如芒在背的感觉更加强烈,周妙彤跑了起来。   离巷子口只有几步之遥时,她由于过度紧张,摔倒在地。脚踝好像扭伤了,很痛,她撑着地试了一下,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而且地面是湿的,她的胸前的衣襟也污了一块。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面前,衣摆的花纹很熟悉,一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周妙彤靠着感觉就能辨认出来人是谁,就像是当年冲进柴房时一样,他的动作轻巧又温柔,生怕弄疼了她。   “摔伤了吗?”沈炼扶着她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见她衣襟脏乱,便解下披风给她披上,他刚办完事,准备回镇抚司时忍不住想绕去靳一川家偷偷看她一眼,不巧,在巷子口就见她摔倒在地。   “好像,有人跟着我。”   沈炼立刻往巷子里跑了几步,左右查看一番,并没有人,不过这里的巷子阡陌交错,很有可能已经跑了。   他再想往前去时,听得周妙彤在身后叫了一声,他立刻转了回来。   周妙彤想试着动一下,可是脚踝处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无法站立。   “我看看。”沈炼不由分说脱去了她的鞋袜,在她脚踝处按了按,“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伤了,擦点药油就行,最近不要常走动。”   沈炼的动作太过自然,丝毫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倒是让周妙彤窘迫了起来,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的脚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她忍着痛将脚缩了回来藏在裙摆下,“谢谢沈总旗。”   这陌生的称呼让沈炼一愣,的确,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他的周妙彤,而是靳一川的妻子。   沈炼背过身去,等她整理好才转过来,“我先送你回去吧,这里距离你家还有好长一段路。”说罢,他蹲下来,是想要背她的意思。   周妙彤哪能妥协?她指着路旁的一颗树说道,“能请沈总旗帮忙砍一截树枝吗?”   沈炼做的拐杖和她的身高正好适宜,而且用刀子细心削去了周围的倒刺枝丫,方便让她杵着借力行走。   从巷口到靳一川家里不远,他们两人都默契一般走得很慢,周妙彤是因为脚疼,沈炼则是私心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多谢沈总旗。”周妙彤站在家门口礼貌道谢。   “你……”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周妙彤不等他说完就急匆匆进了门去。   合上门,周妙彤背靠木门,握着手里的拐杖,半天都没有反应。   等稍微平复了心情,她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那人俯近她耳旁说,“不许出声,我知道外面那个锦衣卫还没走,你若叫一声,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这人的声音很低沉,是个男子,若是拼力气,周妙彤是断然比不过的,她只好点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似乎是沈炼离开了,这人将周妙彤拖进了屋子去,手里半人高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周妙彤也正好看清了对方的面孔,“丁修师兄?”   丁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刀刃朝着周妙彤的脖子移了移,“你跟了那小子,也想学他叫我一声师兄?”   “丁显大哥一直在找你,我……啊,咳咳……”丁修手上用力,捏的她说不出话来。   “呵,我今天来不是听你废话的,我跟那小子说了,三天之内给我一百两,否则我就把他冒名顶替锦衣卫的事说出去,他说给不出,那么你给也一样。”   原来靳一川早和他见过面,只是一直没告诉她而已。   丁修离开时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周妙彤甚至还没缓过劲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百两银子,可去哪儿筹才好?   周妙彤的脖子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她自己用帕子敷了一下,又换了一身高领的衣服挡住,未免被靳一川看出来。   伤口能瞒着,可是丁修的事瞒不住。   夕阳西下,落日归家,周妙彤正要去再热一回饭菜,靳一川突然匆匆赶回来,塞了一些银子给她,“妙彤,我们接到一个任务,立刻要出发,恐怕好几日才能回来,你自己在家要担心,晚了就不要出门,照顾好自己。”   “什么任务,这么急?”   “杀魏忠贤。”   时值十一月,魏忠贤已被崇祯发往凤阳,在去的途中因为豢养杀手的事被发觉,被崇祯下令由锦衣卫前去绞杀,最后魏忠贤于途中自缢而死。   这是不可改变的历史。   周妙彤匆匆包了些药给他,“你也照顾好自己,别又发病了。”她指的是他的肺病。   “好。”靳一川收了药要走,走至院中突然停下来,回身看她,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二哥说的吗?这次他也同去。”   周妙彤站在门内,轻轻摇了下头,她没有话说。   靳一川一走,她就点了一遍家里的家当,距离一百两还差之千里,家里也没有什么能拿去当和卖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只能去借了。   一大早,裴纶打着呵欠从镇抚司出来,被挡在身前的人吓了一跳,“靳夫人?你怎么来了?”   “裴总旗,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好啊,什么忙。”   “我想……”周妙彤有点不好意思,“找你借点钱。”   锦衣卫总旗一年的俸禄是二十两,裴纶是个单身汉,除了吃吃吃偶尔还抽两口,见着喜欢的东西就买,一来二去也存不下什么钱,周妙彤看看他手里的银子粒,实在不忍心拿。   “多谢裴总旗。”   “你要借多少?”裴纶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二钱银子够你花几日了,沈炼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多谢。”   除了裴纶,她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了,清风茶馆不能去,北斋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富裕,陆文昭早就调离京城了,只剩……   周妙彤在严府门口等了两个时辰,终于见严峻斌的小厮出来,她匆匆赶了上去拦住那小厮的路,给他塞了些钱,“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给严公子带一封信。”   小厮从前都是不能进周妙彤的房间的,就算进了也是低着头从未仔细见过她的模样,再加上阔别一年,他已经不记得周妙彤的声音,只当是个漂亮姑娘想要见少爷,拿了银子也就替她把信给传进去了。   严峻斌很快就出来了,他似乎还有些着急,匆匆问小厮,“人在哪儿?”   “严公子。”周妙彤出声唤他。   “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别处。”严峻斌领着周妙彤拐了几条街道,在一间茶楼要了雅间才开口问,“周姑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这其中有诸多曲折,今日实在不方便细说,严公子,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想请严公子借我一百两银子。”   严峻斌家庭条件优渥,一百两并非难事,只是事出突然,想要拿出现银还需要点时间。   他毫不问缘由,只是欣然答应,“你给我一天时间,我准备一下。”   “严公子,真的太谢谢你了。”周妙彤端起茶与他碰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示感谢,我会尽快想办法还给你的。”   “你若有什么需要,还可以再来找我。”   严峻斌做事效率很快,隔天下午就拿了一百两给周妙彤,有了这银子,暂时可以应付丁修了,周妙彤握着银票笑了起来。   严峻斌忍不住说道,“周姑娘,你日后若有别的麻烦,尽管来找我。”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周妙彤心里有点愧疚,严峻斌对她的感情,她真的无法给与相同的回馈。   “不必言谢,若你愿意,也可住到严府来,让我照顾你。”严峻斌大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   周妙彤迅速抽回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多谢。”      ☆、明了   她匆匆走出茶馆,还没到家里就被丁修拦下来,他似笑非笑将周妙彤逼到墙角,“不错啊,除了靳一川那个傻子,你在外面还有几个姘头?”   “你胡说什么呢?”周妙彤使劲推了他一下,推不动。   丁修的长刀架在了周妙彤的脖子上,“银子呢?我看见他给你了。”   反正本来也是给他的,周妙彤利落的拿出来,“拿了就快走吧,不要再去找丁显大哥了。”   “啧,本来我是想走的。”丁修将银票放到怀里,又摸出一个包子边吃边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可以在短期内就拿出一百两,那……呵,再给我五百两,我立刻走。”   “你疯了吗?”这一百两已经是来之不易,他是将她当成提款机了吗?   “不给,我就去说。”   “……”   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丁修可以用这个秘密吃一辈子,只要靳一川还在镇抚司里,就躲不过他的阴影,银子的数字只会越来越大,就像滚雪球。   周妙彤想走,却迈不过他的阻拦,她急了,“让开。”   突然,丁修似乎察觉到什么,手里的包子迅速朝一个方向扔了过去。   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虽然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可是附近的灯笼照出了他身上的飞鱼服和腰间的绣春刀。   裴纶从周妙彤开始借钱起就好奇,便一直偷偷跟着她,见她去了严府,也看到她向严峻斌借钱,更发现有另一人也在跟着她。   “过来我身后。”裴纶抽出绣春刀,对周妙彤说道。   丁修也不再阻拦,周妙彤趁机跑了过去躲在裴纶身后。   当贼的总是怕官,丁修与裴纶过了两招后就迅速翻过屋顶逃了。   裴纶回身来找周妙彤,“没事吧。”   她摇摇头,“谢谢。”   本想送她回去,可是裴纶走了两步后又换了个方向,“你家不安全,他还会去找你,你先换个地方住一阵,等沈炼回来了再说。”   他说的是沈炼而非靳一川。   周妙彤在沉思,没注意他的话,顺势就点了下头。   裴纶领着周妙彤走了大半个时辰,停在了一间清幽的小院门前,他拍了两下,“妹妹哎,给哥开开门。”   里面传出些响动,然后北斋拿着一只画笔气冲冲走来开门,“你大半夜发什么……”看到周妙彤的时候,她的话戛然而止。   “都认识这么久了,就别装了,都进去吧。”裴纶推开门先迈了进去,顺手拿起北斋桌上的果子就开始吃,“她遇到点麻烦,沈炼又不在,你照顾她几天。”   “你不是说我蠢得跟猪一样吗?还需要求我帮忙?”北斋抢过了裴纶手里的果子。   “那不是气话吗?”裴纶又拿了一个,“得了,你就让她在你这里住几天,那个贼寇不好惹,功夫很厉害。”   “难道我就会武功?”北斋瞪了他一眼,“你若想保护她,将她带回你家岂不是更方便。”   “回我家?”裴纶笑了,“我家只有一张床,你想看沈炼回来找我拼命啊?”   他们一句句的讨价还价着,似乎忽略了当事人的意见,周妙彤一直沉默着,并不代表她认可他们的讨论结果。   “裴总旗,北斋姑娘,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先走了。”   “喂。”裴纶也不吃果子了,拉住了她,语气也正经了起来,“周姑娘,关于你的事,沈炼都告诉我们了,你也算救过我们的命,我帮你也是应该的,况且我当沈炼是朋友,他不在京城,我自然要替他照顾你。”   北斋也拉住了她的手,“周姑娘,关于你的靳一川的事,你不愿说我们也不会过问,只希望你知道,我们也是你的朋友。”   最后周妙彤还是留下了,因为经不住裴纶的话痨和北斋的劝诫。   或许他们说得对,她和他们一直是朋友。   五日后,沈炼他们回来了。   周妙彤正愁着怎么对靳一川说这事,裴纶就先告诉了沈炼,在去靳一川家的路上,沈炼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裴纶的话,“你不在的这几日,丁修缠上了周姑娘,还威胁她拿银子,我当时离得太远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如果他推测的没错,靳一川可能就是丁显,那么丁修找上门也情有可原了。   沈炼在靳一川家门口撞上了卢剑星,他也是被靳一川邀请来的,除掉了魏忠贤,他们立了头功,是该庆贺一下的。   周妙彤在准备火锅的食材,总觉得来自身后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便赶快将厨房门口的帘子放了下来。   前两回,靳一川都没发觉沈炼的异常,听了周妙彤的话,得知了其中究竟,现在倒成了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大哥,你上回说的好酒是在哪儿买的,刚好家中的酒没了,咱们一同去买一些。”   “好。”   靳一川邀请卢剑星出门,家里只剩下沈炼和周妙彤。   周妙彤不知他们二人出门,她正拿了菜刀在砍鱼头,无奈她力气太小,切了几次都切不下来。   沈炼已在门口透过窗子看了许久,见她如此吃力,他走了进来,“我来吧。”   常年握绣春刀的沈炼还是第一次拿菜刀,控制不好力道,一刀下去不止切下了鱼头,还差点把砧板给劈烂了。   周妙彤,“……”   她拿过菜刀,“多谢沈总旗,还是我来吧。”   看到这个结果,沈炼也有点意外,他后退了一步,却不肯离开厨房,并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沈总旗的话是何意,我听不明白。”   “妙彤,对不起,我……”   沈炼的话刚起了个头就吓到了周妙彤,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不曾想去捅破这层窗户纸,被他直呼名字,周妙彤心神一乱,刀子切在了手指上,鲜红的血顿时溢了出来,沈炼先一步握起她的手,她想抽手,沈炼却握得更紧,“别动。”   “沈总旗。”抽不出手,可是周妙彤还能开口,她说,“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妙彤,我想告诉你……”   “二弟,我们买了好酒回来,今晚定要好好喝上几杯。”   正巧靳一川和卢剑星也回来了,周妙彤趁着沈炼分神,将手收了回来,碍于卢剑星还在,沈炼只好讪讪从厨房退出来。   桌上放了炭炉,预备煮火锅。   靳一川特意将周妙彤对面的位子留给了沈炼,这就直接导致他们二人那边的锅子煮出的东西不是烂了就是没熟。   没吃几口,沈炼他们三人突然都停下了筷子,脸上浮现出警惕的神色,周妙彤不明所以,刚要询问,只见他们三人顿时起身,往屋外而去。   以他们的警觉程度,定然是来了不速之客。   周妙彤心头一紧,生怕来人是丁修,便也跟着起身。   等她走出屋门,正瞧见一个黑衣人从院墙翻出,卢剑星和靳一川立刻追上去,沈炼用随身的连弩朝他射去,突然又有另一黑衣人从天而降,替那人挡下了箭矢。   中箭的黑衣人见沈炼打算再次使用连弩,当即拔下手背上的箭矢朝着周妙彤掷去。   箭矢冲着周妙彤的眼睛而来,她竟一时不知向哪儿躲去,沈炼望见了,立刻扔掉连弩,飞身抱住周妙彤朝旁边闪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朝着门面而来的箭矢让周妙彤想到了丁白缨的那一刀,不由吓得脸色刷白,沈炼看她目光呆滞,赶快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肩,柔声安慰道,“妙彤,别怕,有我在,没事了。”   周妙彤愣愣的抬起头,双手抓紧了他的衣裳,重逢后第一回喊出了他的名字,“沈炼,沈炼,沈炼……”   她不断地喊着,沈炼也在一遍遍应着。   追寻无果的卢剑星和靳一川转了回来,见沈炼紧紧拥着周妙彤,卢剑星气急上前提起了他的衣领,“二弟,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   沈炼被迫站起身,周妙彤失了支撑的力道,跌在了地上,双眼前发黑,似乎又有晕眩的状况出现。   “大哥,我等会再给你解释。”沈炼立刻拨开了卢剑星的手,也来不及细说,直接抱起周妙彤回了屋子。   卢剑星还想追去,靳一川赶紧拦着,“大哥,没事的。”   “一川,你为何不拦着?”   “大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靳一川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娘子就是二哥的亡妻周氏。”   “什么?”   这样的事实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靳一川娓娓道来,“当年,周姑娘身陷尚轶的命案,被人救了出来,救她的人于我有恩,就托我照顾周姑娘,虽然我与她以夫妻之名对外,其实我们并没有真正拜堂成亲,我只当她是妹子一般照顾,先前我还不认识二哥,周姑娘也没说起过她和二哥的渊源,我才会邀你们来家中,周姑娘和二哥彼此有心结,才会故作不认识。”   闯入房间的沈炼将周妙彤放到床上,在她的梳妆柜抽屉里好一通翻找,终于寻到了装着糖果的红纸包,赶快拿了一颗塞到周妙彤嘴里。   周妙彤含着糖果,稍稍缓过来一些,刚才受了惊吓,太过紧张,导致肾上腺素剧增。   她扫了一眼被沈炼翻得一团乱的梳妆台,惋惜的叹一声,“那盒胭脂我只用过两次。”   顺着她的目光,沈炼看到了被自己匆忙间掀翻了的小盒子,他有些抱歉,说,“下次给你买新的。”   这句话说的太过顺口,像是丈夫对妻子的承诺。   事已至此,周妙彤也不好再假装不相识,等到口中的糖果化掉,她涩然问道,“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离开暖香阁的?”   “是丁白缨救了你。”   周妙彤抬起头,惊道,“你怎么知道?”   沈炼在床边坐下,“一年前,我刚回京就去找你,听说你出了事,我就去将尚轶的坟掘了,我发现虽然他的伤口是普通的钢刀造成的,可是出刀的刀法是丁白缨的戚家刀,之后我调查了有关尚轶的所有事情,得知当年是他陷害了丁白缨的父亲。”   掘坟?周妙彤因微讶张了张嘴,沈炼居然会去做这种事。   还不止,沈炼又说道,“是不是丁白缨让你跟着丁显的?”   他喊出靳一川本来的名字更让周妙彤惊讶不已,“你……你怎会知道?”   “我去翻了锦衣卫的档案薄,真正的靳一川并没有咳喘肺痨之症,而且他为人胆小谨慎,不善交际。”   靳一川当年是追击丁修、丁显二盗的锦衣卫之一,他分明功夫一般,却奇迹般独自回来了,还变了这么多,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杀了真正的靳一川,冒名替之。      ☆、灭门   沈炼的优点太多,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曾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锦衣卫百户,除了抓贼的本领之外,他的聪慧也是一流。   只要将手上的信息稍加整合,不难推断出这一切。   周妙彤已经没有再缄口的必要,她低声说道,“当时你许久没来暖香阁,陆大人也不曾和薛姑姑打招呼,薛姑姑就让我出去陪酒,我不愿,客人正要教训我的时候,丁师父来了,她替我解决了麻烦,并说,只要我帮他杀了尚轶,她就带我离开暖香阁。”   “她杀死了尚轶后,也朝我的胸口刺了一刀,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你一面,等醒来,我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小屋。丁师父说,只有让周妙彤这个身份死掉我才能重生,她在离开之前将我交给丁修和丁显大哥照顾。”   “我的伤势刚刚好转,不知怎么的,锦衣卫就前来追杀,丁显大哥怕护不了我,有负丁师父所托,只好出此下策,假冒锦衣卫带我回京。”   她的叙述和沈炼的猜测所差无几,果然是丁白缨所为。   见沈炼不说话,周妙彤朝他身边挪了一点,她刚一动,就被沈炼抱进了怀里,“妙彤,对不起。”   沈炼想要道歉的事情太多,竟不知从何说起,误解她、放任她一人落入孤苦无依的境地、没有实现对周家二老的诺言照顾好她……短短的三个字,实在无法道清他心里的愧疚和不安。   这个怀抱让周妙彤感觉到久违的安心,就在刚才,沈炼不顾一切来救她的时候,周妙彤就想通了,何必再去纠结信与不信的问题?有多少情侣真正能做到每一刻的心灵相通?只怕放眼世间,也只屈指可数,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能为她豁出性命去的,他那么优秀,却爱着什么也不会的她,这已经让她感到庆幸了。   “我没有怪你,从来没有,我不和你相认,不是不愿,是不敢。”她伏在沈炼胸前,说,“我怕你会讨厌满腹诡计、心狠手辣的我,但是即使你会讨厌我,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怎会讨厌她?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给皇上出那样的主意是为了救我们?”   “我还来不及说,你就走了。”周妙彤苦笑了一下,“不管目的如何,这样的手段确实让你厌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怕说多错多。”   沈炼本来就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如今听到她的话,更是满满的心疼,若不是他意气离去,怎会让周妙彤凭白挨那一刀?   “你的伤口如何了?我听一川说,你的伤没养好,落下了病根。”   “我们被锦衣卫追的到处跑,伤口裂开过几回,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你别担心。”周妙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可是沈炼对她的神色已是十分熟悉,目光落在了她胸前,“让我看看。”   “呀。”周妙彤顿时脸红了起来,“不行。”   她的头压得很低,沈炼托起她的脸,轻轻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妙彤,原谅我,以后让我继续照顾你,好吗?”   周妙彤的唇角弯起,轻声应道,“好。”   当晚,沈炼就将她的行李打包好,连同周妙彤一起,准备带回自己家去,既然事情也说开,没有必要再留下。   靳一川将周妙彤吃过的药方一起包好给沈炼,“二哥,待过几日得了空我就和二嫂去合离,你们很快就能成亲了。”   他改口倒是很快。   周妙彤藏在披风下的手被沈炼紧紧牵着,沈炼道,“一川,谢谢你。”   在靳一川的解释下,卢剑星也了解了事情的大概,虽然过程比较匪夷所思,可是沈炼为亡妻的伤心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也算各归各位。   “二弟,三弟,弟妹,你们的事大哥已经知道了,大哥只希望你们以后都能过得好。”作为局外人,能给予的除了理解就是祝福。   “多谢大哥。”   这是周妙彤第一次来沈炼的家,不大,很冷清,毕竟他许久在外,家中没有人气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床上堆了几件脏衣服,沈炼略显窘迫的想藏起来,周妙彤却先一步把它们放到了盆里,“放着我来洗吧。”   家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张不大的床,几个柜子,除了衣服和日用品,几乎没有什么。   周妙彤将自己的包袱放到衣柜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带锁的箱子,好奇问道,“这里面放了什么?”   “你的东西。”沈炼解下贴身的钥匙打开箱子,里面是周妙彤放在暖香阁的东西,衣服,首饰还有她收藏的北斋的画,沈炼本想将它们埋葬,立个衣冠冢,可是下葬前一刻他实在舍不得,又把它们拿了出来,只立了一个空坟。   周妙彤细细翻看每一件东西,“从前的周妙彤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沈夫人。”   她合起箱子,握起沈炼的手,“沈炼,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会堂堂正正当你的沈夫人。”虽然期间折腾了这许久,可是她的诺言终究是实现了。   在周妙彤睡下后,沈炼倚着床头久久无睡意,她回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是在房顶上偷听的黑衣人是谁?那个救人的黑衣人又是谁?他们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目的,难道和他杀魏忠贤的事情有关?   这些问题也困扰了卢剑星和靳一川一晚上,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沈炼私纵魏忠贤的事,只是担心阉党的报复。   周妙彤被沈炼叫醒的时候,他已经去外面买好了早餐,扶着周妙彤起身,沈炼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这里的路你不太熟,菜我已经买好了,就放在厨房,午饭要你自己在家做,我晚上就回来陪你。”   “好。”周妙彤下床送他出门,看着这个小屋子,心里觉得满满的。   沈炼到镇抚司的时候比寻常晚了一刻钟,靳一川和卢剑星到的早了,两人是知情者,猜到他昨夜一定是与周妙彤久别重逢诉情衷,表示理解。   他们几人正约着晚上去喝酒,突然收到了督察院御史严佩韦疑似阉党的消息,上级命令他们去将严佩韦捉拿回来。   一个“疑似”已经枉顾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的世道又和当初魏阉当权时有何差别?   站在严府门口,沈炼突然想到了严佩韦的儿子严峻斌,他曾经是周妙彤的朋友,也听周妙彤说过,严峻斌是个谦谦君子,如果今日要捉拿严佩韦,势必和严峻斌起冲突,若是再误伤了他,更加无法还清他对周妙彤的照顾了。   沈炼正纠结要不要借口退出这个任务,卢剑星已经被派上前去敲门。   严家是金刀门的后人,许多门客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见锦衣卫进门,均横刀防备。   在严府大门无端被关上的那一刻,沈炼已经嗅到的危险的味道,可是他不明白,外面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解释为防止严家父子逃跑?未免过于牵强。   严峻斌也看到了沈炼,在父亲中箭身死后,严峻斌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挥刀砍向沈炼的时候低声对他说道,“妙彤还活着,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找到她,好好照顾他。”   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周妙彤,沈炼很感激,可是任务在身,他也有身不由己。   沈炼说道,“多谢。”   一个时辰后,严家的大门终于被打开,里面的血腥味冲的人直恶心,卢剑星、沈炼、靳一川,他们三人押着被捆起的严峻斌一步步踏了出来。   在转角处偷看严府方向的蓝衣姑娘被人捂着嘴往后拖去,蓝衣姑娘用力挣扎,捂住她嘴巴的人嘘了一声,“是我,裴纶。”   裴纶松开手,北斋瞪他,“你怎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   “应该是我问你吧。”裴纶抱着剑站在她身侧,“怎么?跑来偷看锦衣卫执行任务?”   “我认识严公子,刚才在街上听人说锦衣卫去了严府,我就过来瞧瞧。”北斋捡起挣扎间掉下去的菜篮,“他以前曾经通过静海师父来求过我的几幅画,说是要给他的心上人,后来我在周妙彤的房间里看到过那些画。”   “所以说,沈炼抓了他的情敌?”   “你能不能别这么俗。”北斋再次瞪他,“虽然我没真正见过严峻斌,可他绝对不会是阉党,当年魏忠贤那么恨我的画,如果他是,早就把我供出去向魏阉邀功了,怎么还会冒险来要我的画。”   看她要走,裴纶跟了上去,“说不定他是因为喜欢周姑娘才甘心冒险?”   “这理由你信吗?”   裴纶想了想,摇头,“不信。”   依附魏忠贤的人大多都是奸诈险恶,没有真才实学,靠溜须拍马上位,又贪慕权势和荣华富贵,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做得罪魏忠贤的事,就凭这一点,严峻斌肯定不会是。   “为何会突然找上严家?”北斋从锦衣卫进门不久就过来了,她清楚地看到了门外的人用铁链子拴上了门,更奇怪的是还有人下令放箭,难道不怕误伤同僚?   “我也是一早到镇抚司去才知道的。”裴纶昨夜当值,晌午才去报道,一进门就听说了沈炼他们被派去捉拿严佩韦父子,赶来之后,他看到了一顶轿子,轿子里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   赵靖忠。他与严家又有何干?   太多的疑问困扰着裴纶,他对北斋说道,“怎么着?晚上去沈炼那儿吃一宿?去问问?”   “沈炼家?”北斋反问,“他不去靳一川家里了?”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周姑娘从靳一川那儿搬到沈炼家里了。”裴纶大方的分享着最新的八卦咨询。   北斋瞥他一眼,“为什么不管什么话,只要从你嘴里说出来都会显得猥琐?”   再一次聚会的地点改在了沈炼家中,还是同样的一批人,不过开诚布公之后大家的尴尬化解不少。   周妙彤听说了严家的事,略显担忧,“不知道严公子现在何处?”   靳一川想回答在诏狱,沈炼暗暗给他使眼色,对周妙彤安抚说,“事情还在调查中,你不必担心。”   只顾着低头捞肉的裴纶突然放下了筷子,问,“刚才我在严府看到赵靖忠的轿子了,你们得罪他了?”   他清楚看到门被封上后有锦衣卫去向赵靖忠报告,若非针对严家父子,那就是赵靖忠想要沈炼他们三人死。   赵靖忠?对这人,沈炼并不熟悉,他只知道在魏忠贤死后,是赵靖忠接手了东厂,上一回追杀魏忠贤的任务也是他来指派的。   真不明白,在魏忠贤把持朝政祸害大明这么久以后,为什么崇祯还会信任一个太监?   “今日之事本就蹊跷,还有那天来偷听的人。”卢剑星也搁下了酒杯,“莫不是阉党真的打算报复我们?”   那日来偷听的恐怕不是阉党,是来灭口的,沈炼已心中有数,只是不好当着众人开口。   “不管是不是报复,这样滥杀无辜给人扣阉党帽子的行为和当年的魏忠贤有什么分别。”周妙彤不清楚严家的背景,只觉得今日之事让她又想起被冤的周家。   “当年是排除异己,现在又何其相似,也不知严家得罪了谁。”北斋附和道。   “也许,你可以劝劝他。”周妙彤看向她,“清风茶馆。”   ☆、困境   周妙彤站在衣柜前换衣服,沈炼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进来后看到的就是她衣襟散开,长发披肩,腰身半露的画面。   刚才的凉水澡白冲了。   他走上前从身后抱住了周妙彤。   “好冰。”周妙彤被他冻得一个哆嗦,手里的小布包掉在了地上。   沈炼弯腰想捡,周妙彤先一步拾起来藏在了身后,“不许你看。”   “你藏了什么?”沈炼愈发好奇,想伸手去拿,他看到了一些全新的布料,是在给他做衣服吗?   她极快的将布包藏进衣柜里,转身踮起脚吻上沈炼。   沈炼被她亲昵一吻,早就顾不及布包里的东西,倾身将她压向衣柜,回吻下去,手也放到了周妙彤柔软的腰肢上,微微弯腰施力便将她横抱起,她很轻,轻的沈炼直心疼。   当沈炼进入的时候,周妙彤露出了隐忍痛楚的神色,沈炼赶快停下动作,问,“还会疼吗?”   “有点涨。”他们分开了一年,一年没做,能不疼吗?   可是周妙彤不愿他现在退出去,便努力放松自己接纳他,“可以了,你慢一点就行。”   木质的小床经不起他们过重的折腾,发出嘎吱声抗议。   周妙彤更加窘迫,紧闭着双眼,双颊羞红,连睫毛都跟着发颤,哼出的声儿更是又软又轻,跟小奶猫似得,听得沈炼心头更是难耐。   这是他们和好之后第一次如此亲密,但沈炼终究要顾及她的身体,没敢让她太累,周妙彤却是一反常态,双手紧紧缠着他的腰不放。   沈炼知道她性子内敛害羞,不可能开口说想要,但忍不住逗她,“为何今日这么粘人?”   周妙彤只哼哼不开口,埋首在沈炼胸前咯咯笑着。   她算过日子,这两天最是容易怀上孩子的,沈炼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他每每回来总会抱一抱隔壁家的小孩,如今生活稳定下来,他们也该有个孩子了,那个布包里,是她新作的小孩衣裳。   身体很是疲惫,可周妙彤心里无比幸福,她伏在沈炼肩上,半天不见他开口,见他双目失神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有心事?”   沈炼一愣,拥着她的手紧了紧,“没有。”   周妙彤了解沈炼,就像沈炼了解她一样,她肯定的说,“你有心事。”   沈炼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说自己做了大逆不道、违抗皇命的事?还是说自己胆小怕她受到阉党的报复?   今日在严家的凶险之状,他不敢告诉周妙彤,同时,他也愈发担心自己卷入其中后会连累到她。若当时杀了魏忠贤,恐她被报复,如今看来,即便不杀,也难逃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最终他说,“我没杀魏忠贤。”   周妙彤心中大震,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你是不是怕魏忠贤的人会来报复?会伤到我?”魏忠贤此人,虽然诸多人惧怕他,但是也不乏被他提携的死忠,肯定会为他报仇。   “妙彤。”沈炼抱住她,她永远这样善解人意。   “难道那天来偷听的人,是魏忠贤派来灭口的?”周妙彤翻身而起,点燃了蜡烛,问,“魏忠贤没死的事,大哥和一川是不是不知道?”   沈炼随之起来,拾起衣服给她披上,没正面回答,只说,“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必担心。”   他的回答算是默认,周妙彤心里又揪了起来,“若我是魏忠贤的话,不能正大光明除了你们三个,就分开逐个击破。”   沈炼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扩大。   她说,“我觉得,你还是把这事告诉他们吧。”   天不亮沈炼就出门了,在去卢剑星家的路上,他突然转了脚步,往镇抚司去了。在向两个兄弟坦白之前,他还要去办一件事。   当用刀子和银子办事都没用的时候,不如试试用刀子和银子一起办。   卢剑星荣升百户的消息在当天下午就下来了,随着庆功宴的消息一起送到卢剑星手里的还有百户的官服。   然而宴无好宴,沈炼一直没动筷子,连酒水也甚少喝,同僚给他斟酒时都被他婉言相拒。   “二哥是担心嫂子不喜酒味?”   “嗯。”沈炼对靳一川点了下头,算是默认,“她还在喝药,免得酒气熏了她。”   “二嫂身体又不好了?”   “入冬了,喝些滋补的汤药。”   同桌的几位同僚从未听起过沈炼有妻子,不由好奇问道,“沈总旗何时成的亲?怎地都不通知兄弟们喝杯喜酒?”   沈炼正犹豫怎么回答,突然听得主桌的韩大人调侃起卢剑星,隔着戏台上唱曲儿的声,况且他心神已乱,竟听不真切说了些什么,似乎提到了魏忠贤的钱财之类的。   沈炼心中微紧,正全心的盯着主桌的动静,未顾及到身旁默默离席的靳一川。   与喧嚣的宴会形成对比的是安静的清风茶馆,在处理完所有的政务之后,朱由检终于有空来到这里与北斋相见。   初始听到周妙彤的那些话,北斋是持不同意见的,魏忠贤一党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横征暴敛,凭什么绕过他们?   可是在看到朱由检神色疲惫、眼目乌青的模样,她的心里竟有些动摇,想必他也在为这些事所苦,朝廷内忧外患,宛如一头年迈的骡子,奋力驮着满满一车稻草,吃力前行,随时有可能被压垮。   “殿下,民女有些话想对您说。”   “哦?”朱由检坐下,端起茶杯看向她,“说吧。”   北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朝中众臣与魏忠贤有过接触的不在少数,或许是趋炎附势之流,但大多是受他要挟,如若全部治罪,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寻到这么多的有才之人前来替补,不如抹杀他们的一切污点,恩威并重,收服人心。至于那些依附魏忠贤之流,大可以让他们破财买平安,将从他们府邸中搜刮出来的钱财用于前线布防,抵御金兵。”   朱由检被魏忠贤压制多年,心怀恨意,就像北斋,她满心的愤懑,一心想要还朝堂一个清明,可是依照大明目前的局势,经不起如此折腾,急需的是让朝廷恢复正常的运作,朝势不是简单的黑白二字可以论断的。   北斋的话还没说完,朱由检就站了起来,“她在哪儿?”他激动地握住北斋的双肩,“这些话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   朱由检太了解北斋了,这些话不是她能说得出来的,能有如此见地的,只能是周妙彤。   尚轶的死讯刚传来的时候,朱由检就猜到了是丁白缨下的手,派去处理的陆文昭用钢刀再次给尚轶的伤口造成二次伤害,抹去了戚家刀的痕迹,同时上报了周妙彤失踪的消息。   为了寻回周妙彤,也为了灭口丁白缨,朱由检派出了锦衣卫前去追杀,不料丁显带着周妙彤换了身份再次潜回京城,让他遍寻不到。   北斋看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愣了愣,“我不知道。”   “嗯。”朱由检叹了口气,慢慢松了手,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她的额发,“乖,帮我办最后一件事,带她来见朕,告诉她,只要她来,我就放过沈炼。”   不可否认,朱由检是喜欢北斋的,这个女孩美丽动人、满腹才气,更难得有韧劲,还与他有着相同的目标。   相比之下,他对周妙彤多是欣赏,像是对待一件奇珍异宝般想要据为己有,周妙彤的行事态度以及对事的看法,总能出乎他的意料,给他眼前一亮的感觉,若能将她放于后宫之中,朝堂之事岂非多了一个帮手,有益而无害。只是一个沈炼而已,就算不明着治罪,朱由检也大有法子能弄死。   “你……”一时情急,北斋喊出了越矩的称呼,极快的,她就压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殿下明明答应过她,无论沈炼犯了什么错,都饶他不死……”   北斋心中剧震,让沈炼去杀魏忠贤,就算侥幸能完成任务,依然会被阉党报复,如此一来,他既没有违背对周妙彤的诺言,也除掉了沈炼和魏忠贤两个眼中钉,好狠毒的一招。   “你只需替我把话带到即可。”   朱由检亲自送北斋出门,北斋趁着夜色来到沈炼家门外时,尚未敲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争吵打斗之声。   她推开门,周妙彤站在院子里,略显失措,却不敢进到屋里去。   北斋走上前,“发生什么了?”   话音刚落,门被人朝里撞开,跌坐在门口的人用手捂着嘴剧烈的咳嗽,鲜红的血从他指缝中溢出。   周妙彤跑上前将手绢给靳一川,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然后,她看到了跌坐在地的沈炼,周妙彤又跑向了靠坐衣柜的沈炼,轻轻用手抚着他脸上的淤痕。   屋里站着怒气冲冲的卢剑星。   北斋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不由好奇,“你们在做什么?”   靳一川和沈炼被扶到桌前坐下,周妙彤在给沈炼擦药,北斋倒了杯热水给靳一川,犹豫一下,她对周妙彤说道,“沈夫人,我有话和你说。”   周妙彤点点头,替沈炼擦完最后一道伤口才随她出了屋去。   “他要见你。”北斋开门见山,“他猜到了那些话是你让我去说的,他要我带你去见他。”   周妙彤沉默不语,好不容易假借尚轶之死离开朱由检的视线,如今又绕回来了,捏了捏衣角的布料,最终她说,“好。”   她还有不去的选择吗?   “这次,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见我,走一步看一步吧。”   院里的两个女人,云淡风轻的讨论着天下的当权者,屋里的三个男人就没这么平静了。   揍了沈炼一顿,刚发泄了火气的卢剑星在得知沈炼没杀魏忠贤的时候,满心的愤怒变成了恐惧,来偷听的黑衣人、来自上级的刻意刁难,都有了合理解释,是为了杀人灭口,杜绝魏忠贤没死的消息外传。   然而他们面临的难题还不止一个,魏忠贤的尸体还没有验明正身,若如沈炼所述,死的是魏忠贤身旁的年轻小厮,但是看牙齿就能分辨出身份,等到圣上降罪,他们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真可谓前狼后虎,进退皆难。      ☆、血影   架打完了,三个男人也算自觉,主动收拾了屋里的残局,毕竟前路再黑暗,眼前的日子总要过下去。   周妙彤给沈炼补完衣服,顺便替卢剑星也缝了两针,这一场厮打他们可真下得去手,衣缝都崩开线了。   靳一川脱了外袍,也过来了,“二嫂,拜托了。”   周妙彤看她一眼,莞尔摇头,“不帮。”   “为什么?”   “你腰上那个药囊的针脚一看就是出自姑娘之手,你让她帮你补去。”   “我和张姑娘不是……”   “哦,真的有个姑娘!”周妙彤趁机出言调侃,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裴纶特别喜欢看八卦了,当吃瓜路人的感觉真不错。   沈炼端了药进屋,听到他们的话,便上前添了把火,“一川,什么时候上人家姑娘家里去提亲去?”   靳一川,“……”我走过最深的路,就是二哥、二嫂的套路。   他挠挠头,眼里闪过一丝狡狭,说,“我和二嫂还没合离呢,哪能去提亲?”   沈炼,“……”   前几日都在忙,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卢剑星端坐在桌子那头瞧着他们三人嬉闹,心里又是担忧又觉欣慰,至少在面对困境时身旁还有至亲至爱的人。   他轻咳了一声,说,“这些事都搁着,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刻出城,等韩大人验尸后发现棺材里不是魏阉,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   作为大哥,他冷静的安排布置,“我和一川回去收拾细软,二弟、弟妹,咱们一个时辰后城门口见,务必在天亮前离京。”   若根据靳一川所述,赵靖忠手上的伤痕确为那晚沈炼的□□所致,那么他极有可能是魏忠贤的人,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严家灭府之案,赵靖忠所求的,并非严家父子之命,而是借刀杀人,要他们三人死。   靳一川和卢剑星出门后,沈炼匆匆给周妙彤包了些衣服,拿上了魏忠贤给的钱财,就准备离开,周妙彤脚程慢,此刻又不能骑马引人注意,走到城门口需要些时间。   周妙彤立在院中有点不舍,虽然生活不久,这却是她和沈炼的家。   整理妥当后,沈炼过来喊她,“妙彤,走吧。”   “嗯。”她接了披风自己系上,任由沈炼牵着她出门。   正往家赶的靳一川在路口处转了个头,这次离开决定的太过仓促,本来他和医馆的张嫣姑娘约好了,明日要去换药的,该去说一声,免得让人家好等。   他的身影消失在左边的街口,另一道拖着长刀的身影极快的跟了上去。   快到医馆的时候,靳一川发现了来自身后的杀气,他暗道自己大意,却也来不及更改路线,只得拔出了腰间的双刀,警惕的盯着来时的路。   不一会儿,他心绪起伏,喊道,“师兄。”   丁修的长刀在地上划出声响,他沉着脸从阴影里步步逼近,手里拿的不再是包子,而是一叠银票,瞥了一眼紧张的靳一川,丁修咧开嘴,像是话家常般说,“有人花钱买你的命。”   靳一川借着月色看了一眼那叠票子,挺厚的,至少是他付不起的价格。   抽出双刀反握在掌中,靳一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丁修的实力本就远在他之上,况且身后还有张嫣父女的小院。   半人高的长刀在丁修手中挥舞的如一根筷子般轻盈,招招逼得靳一川败退,眼看就要退到医馆门口了,突然横里出现一柄长刀挑开了丁修的进攻,是卢剑星赶来了。   “一川,没事吧?”卢剑星刚走出没多久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晃了几条巷子将人甩开,心里猜到靳一川和沈炼也会有危险,当即就折返回来。   “大哥,我还好。”靳一川咳了几声,压下胸腔里翻涌而上的血腥感。   门外剧烈的打斗声吵醒了刚入睡的张嫣,碾了一整天的药,她累得不行,睡也不踏实,刚刚眯了会儿眼,就被刀枪相碰的声音惊醒。   张嫣披了衣来开门,夜里凛人的寒风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袭来。   “靳爷。”在场的三个人中,张嫣只认识靳一川,她朝着他跑去,扶住了靳一川的胳膊,“你受伤了?”   靳一川摇摇头,将她往屋里推,“咳咳,别,别出来。”   张嫣走了两步又回头瞧他,瞧正在打斗的丁修和卢剑星,“这是怎么了?”   “没事,一个……贼人,被我们撞上了。”他是锦衣卫的身份就没瞒过张嫣,抓贼正是锦衣卫的本分,靳一川目前也来不及细说,本就不想将她扯进来,能含糊应付过去,自是最好。   他心中有愧,生怕丁修因自己而记上张家父女,便亲自将张嫣送回了屋里,“早点休息,不是什么大事。”   思及今晚前来的目的,他不待张嫣作答,便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受令外调,以后怕是不会回来了,你不必再给我准备药囊了,这些日子,多谢。”   这一晚的连着的冲击让张嫣接受不及,张了张嘴,也不知如何应答。   靳一川转身去锁了院门,退后些,又快跑两步翻身上墙而去。   张嫣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这段仅持续了一月的小暧昧,还没等少女将心中的涟漪泛滥开,他已经翩然而去了。   然而,这份淡淡的失落在转身后戛然而止。   “啊——”   张嫣惊叫起来,因为屋里站着一个女扮男装的陌生人,她手里那柄似刀又像刺的武器,悄无声息的夺去了张嫣父亲的性命。   张大夫被捂了嘴,发不出声音,所以张嫣才没有注意到屋里进了人。   此人是何时进来的?她要做什么?张嫣统统不知。   从父亲胸口流出的鲜血顺着地板蜿蜒爬行,直到浸湿了张嫣的鞋子,她才脱离的跌坐在地,撕心裂肺喊了一声,“爹!”   在门外与丁修颤抖的靳一川听见了屋里的嘶喊,与卢剑星交换了一个眼神,抽刀折回了张家院子去。   刚破门而入,那柄怪异的武器就刺了过去,靳一川认得,这是魏忠贤的义女,魏廷的武器。   不由分说被魏廷纠缠着,靳一川分神往屋里看了一眼,张嫣正朝着父亲爬过去,她双颊上盈满了泪水,还好身上不见伤口。   魏廷正是跟着卢剑星而来,起初跟丢了,不过她依着打斗声很快找了过来,本打算找一户人家埋伏着偷袭,却不料进了张嫣的家里,听了靳一川和张嫣的话。   魏廷的武功不及丁修些,却也是个高手,靳一川担心张嫣,心绪不稳,肩上跟腿上都挨了她几下,竟显示出颓势来。   再打下去恐怕会惊动巡夜的士兵,而且丁修和魏廷都出现了,恐怕赵靖忠也不太远,卢剑星这么想着,竟也下手狠了起来,希望快些解决了丁修,回身去救靳一川。   真是盼什么来什么,突然有一队锦衣卫扛着枪围了过去,领队的是镇抚司的韩大人,那个被沈炼威胁过的死胖子,这回他可扬眉吐气了,坐在马上,指挥着手下擒拿面前的四人。   靳一川和卢剑星都深知枪械的威力,纷纷往张家的院子里回撤。   “大哥,一川,快进屋。”   沈炼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坛坛酒,飞向了张家的院子,张大夫放的许多草药都被酒浸湿了,一根火把也飞了过来,点燃了院子,截住了来捉拿他们的锦衣卫。   魏廷和丁修被他们关在门外,暂时不知生死。   沈炼破窗而入,示意靳一川和卢剑星随他走。   张嫣还伏在父亲的尸体上哭泣,若留她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靳一川只得将她打晕,扛在肩上,翻出了屋去。   躲在院墙角落的丁修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狗洞,用刀子挖了挖,他都爬出去一半了,又折回来将受了伤的魏廷一起拖走。   他接过那么多杀人的活儿,这还是头一回被人阴。   丁修想着,魏廷肯定也是被赵靖忠派来的杀手,本着同命相连,他将人拖了出去,也指着以后找赵靖忠麻烦时能有人搭个手。   出了张家院子的兄弟三人沿路抄小道,遮遮掩掩,来到了一间茶馆门口。   “清风茶馆?”卢剑星疑惑,“二弟,这是何处?”   “进去再说,这里很安全。”   周妙彤已经在茶馆里了,里面的小厮掌柜都被沈炼捆起来扔在了墙角。   起初他们刚离家时,沈炼就觉察有人跟踪,他将那几个黑衣人杀了以后周妙彤便提议先藏身在清风茶馆,沈炼将她送去后才转去救卢剑星和靳一川,这里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藏身之所了。   见靳一川扛着个姑娘,周妙彤不由好奇,“这位是?”   靳一川将张嫣放在地上,“她父亲因我而死,不得已将她带了过去,她暂时晕了过去,劳烦二嫂照看一下。”   清风茶馆有通向信王府的密道,原先朱由检让丁白缨封了,丁白缨只糊了一堵墙,没封死,这事儿只有丁翀和周妙彤知道。   燃起烛火,周妙彤循着记忆让沈炼推倒了一堵墙,沿着糊满蜘蛛网的破旧石道,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朱由检从前书房。   这里的东西已经悉数搬走,不过屋中的装潢和格局依然能看出贵气。   卢剑星去外查探了一番,问,“这是何地?”   “这是信王府的书房。”周妙彤代替沈炼回答,“大哥,此事甚为复杂,今日已经晚了,你们稍作歇息,明日我再向你们解释。”   清风茶馆的人明日不开门,朱由检自然会怀疑,所以他们在这里只能待到明天。   卢剑星对沈炼信任,找个地方靠坐着歇息了,而靳一川却在包扎完自己的伤口后守在了张嫣的身边。   周妙彤翻出自己的一件衣服给张嫣盖着,安慰道,“等她醒了,你若不好开口,让我来和她聊聊。”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闹出的动静,估计朱由检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也不知赵靖忠是否知道他们与朱由检的渊源。   ☆、佳酿   朱由检一起床就听到了赵靖忠汇报,说魏忠贤没死,被三个锦衣卫放走了,他们可能是魏忠贤的人,目前正在全力追查。   听到沈炼的名字时,朱由检深深看了一眼面前卑躬屈膝的赵公公,沈炼是魏忠贤的人?怕不是昏了头了,沈炼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与魏忠贤扯上关系,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面前这位属下在说谎了。   “把人活捉回来,记着,朕要活的。”   “皇上,此三人忤逆皇命在先,而且性情凶狠残忍,阴险狡猾,若要活捉……”赵靖忠装作犯难的样子,“只怕需要时日。”   “赵靖忠,你何时这么蠢了?”朱由检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他们既放走了魏忠贤,便是知道他的下落,只有生擒才能问出阉党的所在。”   这个理由,好像无法反驳。   接了旨意的赵公公憋了一肚子火,顶着帽子里残留的茶叶梗,踱步出了殿门。   在出宫的路上,赵靖忠一语不发,心里盘算着跑路,无论是魏忠贤还是沈炼三兄弟,只要被送到皇上跟前,他的底儿就要被戳穿,若是不送,便是抗旨不遵,到时候还是死,不如趁早奔了金人去,给自己寻条活路。   在信王府里歇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时,沈炼叫醒了周妙彤,仔细用披风将她裹起来,“你和张姑娘等城门一开就出去,到五里外的驿站等我们,我们稍后就来。”   估计他们兄弟三人的通缉令很快就会被贴的到处都是,他们得另寻办法出城,她们两个姑娘家还不会被怀疑,可以走城门。   信王府的院子在朱由检登基之后就空了,却没有荒废,更没有赐给别人居住,还有几个小厮守着,昨晚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人就被沈炼给捆了。   到了后院的门口,周妙彤却突然不走了。   “怎么了?”沈炼问。   “这里,可能是我们唯一的避难处。”周妙彤眼眉低垂,说道,“出去之后,明着有赵靖忠的人,暗里有魏忠贤的人,若只是你们三个,自可轻易脱身,就算遇到围堵,也可突围,可是带着我和张姑娘,肯定跑不掉。”   “妙彤……”   “沈炼,不要让目前的困境干扰了你的理智,你们绝不会舍下我们而逃,同样的,一旦带着我们,你们必定束手束脚跑不远,无论落在魏忠贤手里还是赵靖忠手里,结果都是一样的。”   话是没错,可眼下也无别的路可走。   沈炼犹豫了。   周妙彤又说道,“我们留下来,等。”   “等?”靳一川一头雾水,“等什么?”   “二弟,弟妹,你们与皇上……从前就相识?”自昨晚得知这里是信王府的书房,卢剑星就产生了怀疑,沈炼与周妙彤为何会知道信王府书房有密道?为何言谈之间多有隐藏?并非怀疑他们二人另有图谋,只是在非常时刻,难免心下不安。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沈炼解释说,“大哥,一川,你们可还记得一年之前先帝落水之事?”   卢剑星与靳一川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均点点头,正是因为那次事件,朱由校病重,朝廷中传出诸多猜测,也是那时,魏忠贤隐隐有失势的苗头。   “当年策划那起落水事件的正是信王,我无意间救下的画师北斋也是他们一党,包括丁白缨与丁翀、丁泰,具是信王的心腹。”   听到师父和师兄姐的名字,靳一川陡然紧张起来,一个激动还咳了几声。   沈炼看他一眼,继续说道,“丁白缨绑走了妙彤,以我救人时误杀锦衣卫总旗凌云铠之事作为要挟,要我去烧案牍库,毁灭证据,我在案牍库里找到了宝船监造纪要,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救出妙彤之后,我们一路被丁白缨和陆文昭追杀,虽然最后幸而脱险得以自保,却也让我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听完,卢剑星和靳一川都沉默不语,想着这大概就是沈炼为何会与周妙彤分开一年之久的原因,关于他说的代价巨大,他们都不想细问。   “大哥,三弟,请你们相信我和沈炼,赵靖忠污蔑你们的阉党的事,皇上是绝不会相信的,与其大家亡命天涯,不如在此等候,我想,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一旦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朱由检的所在,他们更难逃生。想要平安一世,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面见朱由检,向他摊牌。   卢剑星出门去安置母亲,靳一川走向沈炼,“二哥,我想问问……”   “想问你师父?”沈炼摇摇头,“一川,我也不清楚她的所在。一年前她违抗皇上的命令,杀了尚轶又救走了妙彤之后,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不过陆文昭也许知道她的情况,等阵子风头过了,你去找他问问,或许有用。”   “多谢二哥。”   “是我要谢谢你师父救了妙彤,还有你,替我照顾妙彤,多谢。”   沈炼拍拍他,走向了密道,他要去清风茶馆看看情况。   周妙彤来到张嫣身边坐下,分了些干粮给她,“你一夜都没吃过东西了,多少吃一些,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太平,需要体力。”   “谢谢。”张嫣不知如何称呼她,讷讷的接了馒头,却是咬一口的心情都没有。   周妙彤能理解她的心情,于是只劝了一句就不再多说。   从皇宫出来的赵靖忠回到府上待了大半日,挨晚时分,到镇抚司吩咐了一声后直接领着心腹去往郊外他与魏忠贤曾碰面的小屋,他带去的三个心腹悄无声息的做掉了值岗的暗哨,直直冲到了小屋前,魏忠贤才发现赵靖忠来了。   祸害大明朝多年的宦官终于走到了末路,结束他性命的人不是被他迫害过的千千万万忠良,也不是对他恨之入骨的朱由检,而是他亲手培养的义子,真可谓报应不爽。   杀了魏忠贤,烧了小屋,赵靖忠如同来时一般,悄然而去。   无人发现他的行踪,除了掩身藏在林中的一男一女。   丁修死死按住魏廷的嘴,手脚并用才制住她的挣扎。   在张家小院逃过一死后,他们俩暂时建立了短暂的革命友谊,目标很一致,那就是杀了赵靖忠报仇,丁修尾随魏廷来到郊外,到魏忠贤这儿来取药治疗,却不料看到赵靖忠对魏忠贤下手的一幕。   他们二人均有伤在身,此时冲出去就是送死,丁修常年在刀□□过,求生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捂住了魏廷的嘴。   待赵靖忠走远后,魏廷一口咬在了丁修手腕上,挣开了他的桎梏,冲向冒着火的小屋。   “义父——”她屡屡向靠前,却被火和枯木阻截。   丁修揉着手慢慢踱步过来,本想劝两句,却在看到魏廷的眼泪后嘘了回去,这个女孩儿在取子弹的时候都没有哭,这一刻却哭的这么惨。   魏廷让丁修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魏忠贤之于她的意义,就像丁白缨之于他。   想到下落不明、生死不清的丁白缨,丁修也是心里一阵难受,靠着树不言不语等着魏廷尽情的哭。   发泄够了,火也灭了,魏廷不敢给魏忠贤立碑,她怕有人发现又将魏忠贤拉出来鞭尸,只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起身欲走。   “我们,去找赵靖忠。”   黑夜遮去了这场血腥的杀戮。   信王府的院子真的很安全,他们待了一天,压根儿没有巡查的锦衣卫过来,足以让他们好好休息。   等到入夜了,卢剑星才匆匆赶来,他去见了母亲,确认她无恙后,将她送到寺庙里交给静海师傅暂住避难,又从山里绕了老远的路才回来。   周妙彤翻找包袱想给张嫣找件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她新作的小孩儿衣裳也在里面,有点意外,她问沈炼,“你怎么将这个也带了?”   沈炼挑起嘴角,“这是你辛苦做的,自然要一并带走,况且,将来我们的孩子也要穿……”   周妙彤红着脸以手掩了沈炼的嘴,“不许胡说。”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桌上的饭菜传来阵阵香气,卢剑星打量了一圈外院,问,“这王府里难道还养了鸡?还有这些菜,你们都哪儿弄来的。”   周妙彤笑着往厨房的方向去了,沈炼解释说,“妙彤下午去街上买的,城里只贴了我们三人的画像,妙彤和张姑娘暂时是安全的。”   去厨房的周妙彤拿了一坛子好酒过来,这是她在厨房的酒窖里挖到的,窖藏多年,朱由检搬走的时候没有将它挖出来。   “要尝尝看吗?”   闻着酒香,闭目养神的靳一川来了精神,一跛一跛跳过来,“好香啊这酒。”   “十多年的女儿红,可惜它的主人没有把它带走。”周妙彤把酒放在桌上,时值这样的关头,论谁也没饮酒的兴致,可酒香四溢,若是视而不见,又觉得浪费。   沈炼起身给每人斟了一杯,“大哥,三弟,我敬你们一杯。”   他道,“此番大劫,前途未卜,我已决意与妙彤同生共死,你们二人不必受我们夫妻拖累,等天亮后……”   “二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卢剑星打断了沈炼,怒道,“我们三人兄弟一场,你将我和一川当做什么人了?”   “二哥,今日之劫是有人暗害我们兄弟,非你之过,二哥不必自责,是祸是福,咱们兄弟都一起扛。”   听得他二人之语,沈炼也不推辞,一同干了杯中的酒。   周妙彤起身再为他们续酒之时,本在隔壁休息的张嫣进了屋来,她盯着周妙彤手里的酒,“给我也来一杯。”   靳一川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她,眉宇间满是担忧。   张嫣抄起酒杯转向他,“靳爷不必自责,我已知晓我父亲的事非受你所累,杀他的是阉狗的手下,我要和你们一起,为我爹报仇。”   “张姑娘。”靳一川眉宇舒展几分,同样拿起酒杯与她相碰,“我发誓,一定帮你手刃仇人。”   在清风茶馆挂出打烊字样的第三天,终于有人报到了朱由检那儿,他派去的心腹前往王府探查,发现两个下人被捆在了柴房里,朱由检养在池里的鱼和埋在厨房的酒都没了。   听着手下的报告,朱由检额角的青筋一阵抽搐,那鱼是他养了多年的,因为不适应皇宫的池子,才继续放在王府中,由下人照看,至于酒窖中窖藏的佳酿,是他打算立后之时取出和皇后一同畅饮的,好个周妙彤、沈炼,竟吃了他的鱼,喝了他的酒。   “来人,备轿。”   朱由检从王府后门进去的时候,等在其中的沈炼与周妙彤均是一副恭候大驾的模样,像是入宫觐见般从容行礼,丝毫没有被通缉的紧迫感。   这次前来,朱由检只带了心腹,赵靖忠便在之列,瞧见沈炼等人近在眼前,他顿时心绪慌乱,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随时防备着。   “皇上,逆党在此,容臣先护送您离开,稍后再带人……”   “退下。”朱由检呵退了赵靖忠,往前迈去一步,轻轻托起蹲身行礼的周妙彤,“一年不见,你越发清减了。”   “一年不见,皇上风姿依旧。”   这熟人一般热络的问候直教赵靖忠傻了眼,心里隐隐升起一股绝望,同时眼里多了几分狠辣决绝。   靳一川与卢剑星第一次得见天颜,加之身上背了罪,多少有些恐惧,沈炼却一脸镇静,行礼的动作很恭敬,只是态度中少了几分尊崇之意,不时暗中瞄着赵靖忠的动静。   朱由检一挥手,他身后的几名内侍便去屋中抬了桌椅出来,再仔细擦了棋盘,放上棋子。   “朕自登基以来诸事繁忙,还未曾好好下过一盘棋,今日你来陪朕下一盘。”   周妙彤在他对面坐下,这一回,朱由检将白子给了她。   棋子一颗颗落下,他们二人皆是沉默。   保持着跪拜姿势的靳一川和卢剑星对视一眼,颇为不解,皇上前来难道只是为了一盘棋?   唯独沈炼挺直了身杆,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棋盘。   棋盘上的棋子已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他们两人却都一子未输,朱由检笑道,“棋艺精湛不少。”   “多谢皇上夸奖。”周妙彤看似淡定,实则后背已隐隐有虚汗渗出,棋盘之势瞬息万变,她必须拿下一血。   两人复又落了几子,周妙彤正待将手中的棋子落下便可扭转局面之时,朱由检轻扣桌面,“叫吃。”   他赢了,她还是棋差一招。   “皇上高瞻远瞩,民妇心服口服。”   朱由检慢条斯理起身,往自己的书房走去,并示意周妙彤跟上,她望了一眼沈炼,尾随朱由检进屋。   沈炼想跟,被朱由检的侍卫拦下了。   “看来沈夫人与皇上颇有一番渊源。”赵靖忠走到沈炼阴阳怪气的挑唆了一句。   沈炼既不搭话,也不看他,平静的望着书房。   进屋后,朱由检背对着周妙彤悠悠说道,“在榆中有个叫李自成的逆贼,纠结了一伙子人,闹了不少事出来,叫他成了点气候。还有金人在外虎视眈眈,朕实在不堪其扰,你可有解困之法?”   目前朝中对于如今内忧外患之势,分为两派。一主和,对外以金银器帛、美女歌姬相送去安抚金人,对内用招安之法,劝降李自成;另一主战,先打内贼,再打外邦。   然而,和要钱,战要兵。   朱由检在接过皇位后认真思量过,现在他是钱没有,兵也没有,两法都用不成,还要整日在朝堂上听那些老东西的争来吵去,他都头大了,实在无法之下,他抱着一丝希望来问问周妙彤,是否能像当初,给他一个奇招。   是了,大明朝后期的忧患,确实就是这些。   周妙彤轻咬下唇,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应道,“从李自成拥兵自立后的表现来看,他本人不过蠢材一个,真正要重视的,是他背后的一群人,其中不乏江湖之士,就算悉数派出锦衣卫怕也难以抗衡。以离间之法让李自成失了民心才是上策,皇上不如放宽赋税,广纳贤士,将他手下的人才全部吸纳过来。”   为了一个陈圆圆能失了天下,这样的人自我膨胀很厉害,明朝实在不该倾覆在他手上。   早先,北斋也和朱由检提过,对于曾依附过魏忠贤的一党,与其多几个刀下亡魂,不如让他们捐钱买个晚年平安,以他们的私藏足以充足大明的国库。   “继续。”朱由检微微颔首,“内忧诚如你所言,外患又当如何?”   “金人虽强悍,却始终无法突破山海关,据因我大明的红衣大炮让他们怯步,尤其在山海关等重要关卡,须派心腹之人镇守,就算调任不出,也必然要是忠民爱国之士。”   “朕只听过忠君爱国,忠民爱国是何意?”   “以安民为己任,能还人民一个安定,能因背后有一个百姓在就绝不后退的人。”   朱由检笑叹,“这样的人才,你让朕一时之间如哪里找?”   周妙彤平静道,“戚家后人。”   朱由检负在身后的手僵了一下。   周妙彤补充,“丁白缨。”   朱由检转过身来,面色如常,“可是她已失踪一年。”   “丁师父的确失踪了,但诸多线索表明,她应该在皇上手里。”   关于丁白缨的下落,周妙彤想了很久,从沈炼处得知陆文昭被派往边关后,周妙彤就愈发奇怪,若丁白缨死在魏忠贤手上,他为何不亲自报仇?若死在朱由检手上,他怎会还活着?想来想去,在方才她提到丁白缨时,见朱由检的反应,她终于确定丁师父肯定还活着。   “一年前,阉党横行,先帝病重,皇上尚未登基,政事繁忙,怎会派出大量锦衣卫去追杀丁修和丁显?他们俩鲜少在江湖上露面,也没有犯下大错,何故引来锦衣卫的注意?而且那山谷隐蔽,锦衣卫若不得人通知,是不可能追进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皇上以丁白缨的性命相挟,逼迫丁翀出卖她的两个师弟。”   当年朱由检授意陆文昭故意将周妙彤的献计告诉给沈炼,为的就是要分化他们二人,当沈炼和陆文昭不再到教坊司打招呼的时候,朱由检笃定周妙彤会为了维持清白而向自己求助屈服,可是他没想到丁白缨忤逆了自己,于是他千方百计抓回她,却又为了控制陆文昭和问出周妙彤的下落,迟迟未曾对她下手。   这一番推论让朱由检不禁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的沉默又让周妙彤有点心虚。   朱由检突然近前,挨近她耳旁说,“你若愿随朕回宫,随时为朕解忧,这后宫之位,除了皇后,随你挑。”   ☆、结局   “多谢皇上抬爱,民妇愧不敢当。”   周妙彤跪的很低,朱由检需要极低的俯下身才能将她搀起来,而朱由检并不想这么做,他依旧负手立在她面前,垂眸凝视着她瘦弱而决绝的身影。   “只要你点头,朕随时可以为你父亲平凡冤屈。”   “民妇的父亲为官清廉,当年的冤案实乃魏忠贤蓄意谋害,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他在百姓和满朝文武心中,从未背过骂名,皇上的平凡不过给史官虚留一个名号罢了。”周妙彤慢慢直起身来,抬头看面前的年轻的帝王,“皇上,您是一位好皇帝,在大明已经衰落至此、不堪重负时,您仍然怀有一颗想要拯救天下的心,我对您十分尊敬。”   “你虽尊敬,却始终不肯为朕效力啊。”朱由检对她做了一个起身的示意,“一年前,朕就希望初临天下时能有你们在旁辅佐,偏偏你们一个两个,都要离朕远去,将朕抛在这前狼后虎的境地之中。”   丁白缨枉顾他的命令前去找尚轶报仇之事着实让朱由检慌了一阵,在魏忠贤的手下也有高手,若被人认出尚轶命丧于戚家刀法之下,当年他偷龙转凤救出丁白缨的事也会随之暴露,而他身为亲王,豢养武功高强的门客,自然会让皇上忌惮。   还好魏忠贤忙于其他的事,没在意尚轶一案,加之又有陆文昭帮忙掩饰,才勉强过关。   在丁白缨被捉回后来,朱由检一度是想杀了她的,幸得陆文昭求情,又有他在外戍边立下军功,朱由检才搁下了这份心思。   “皇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就如您在宝船事件之后担心您的行事被先帝知晓一般,王爷和皇上,一步之差,天壤之别,我们尊敬您,却也害怕您。”   在掌握实权之前,朱由检确实怕,怕朱由校、怕魏忠贤,在除掉这两人之后,他显然已经忘却了这种害怕。   周妙彤所说,让他略有触动,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年潜藏在这间屋子下的密道里与一群心腹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做着每一个决定的日子。   “那么,朕再问你一次,朕答应,从今以后不再强迫你,也不再为难沈炼,你可愿留下真心为朕效力。”眼下局势动荡、百废待兴,朱由检由衷的希望留下每一位可用之才,甚至可以再退一步。   “皇上民妇只是屈屈小女子,时逢家变,于乱世中苟且偷安,若不费尽心机,恐难生存至今。而您是天下之主,当胸怀宽广,以仁德治国,才能取信于天下。”   “嗯。”朱由检闷声微微颔首,“这句话倒像是周辟会说的。”   话说到此,周妙彤已再无言语以对,只静待着朱由检的答复。   须臾,他问,“魏忠贤人在何处?”   “不知。”   “不知?赵靖忠回报说,沈炼是魏阉的人,故意放走了魏阉。”   “皇上若信了那番说辞,便不会再此了。”   “唉。”朱由检长叹一声,紧握成拳的手重重在桌上砸了一下,“他跟了朕许久,竟藏得这样深。”   “大明今日之势非皇上之过,再究其本源已毫无意义,现下最重要的是,遴选人才守好各个关卡,守城之人必定要是忠君爱民之士,体恤百姓,心存仁厚,才会不顾一切甚至以命向抗,为皇上守住我大明疆土的大门。”   朱由检揉着眉心,已连日未歇息好,脑袋似乎更痛了。   他朝外看了一眼,说道,“丁白缨的确教导有方,有个徒弟竟能混入锦衣卫一年之久都未曾被察觉。”   周妙彤想辩驳,朱由检抢先道,“有几分本事,是个人才,朕即可拟一道旨意,让他先行前往山海关查明情况。”   周妙彤刚落下半分的心又揪了起来,若靳一川去了山海关,沈炼和卢剑星能不去吗?好不容易躲过了魏忠贤的杀手,又被推到金人的刀口下了。   “呵。”朱由检满意的望着她犯愁的模样,说道,“忠君爱民,丁白缨若得如此评价,她的徒弟想必也不会差。沈炼、卢剑星、靳一川三人私纵魏阉,乃是杀头大罪,但朕宽厚待人,加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特此命他们三人前往山海关戍边。”   “皇上……”   “这道旨意,朕希望你来替朕拟。”朱由检熟练的从书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笔尖沾好墨汁递给周妙彤。   轻盈的毛笔握在手里好似有千斤之重,周妙彤手腕不停打颤,落下的墨迹晕开了一片。   “不过让你写几个字,抖的这样厉害,倒像是朕要了你的命一般。”朱由检等了许久,失了耐心,一把夺过周妙彤手里的笔,另取了一张纸出来。   正当周妙彤心慌如麻时,写满了整篇旨意的纸落到了她手中,朱由检收了笔,道,“出去替朕宣旨吧。”   从桌前到门口,短短几步,周妙彤极快的阅览完纸上的内容,整颗心犹如被从冰湖里捞起,又像刚从过山车上落地,战战巍巍,踩不踏实。   开门的一瞬间,正午的阳光洒下,拨开了空中持久的阴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篇圣旨只有两句话,一是说赵靖忠暗中私纵魏阉,罪大恶极,即日起革职查办。二是说沈炼等三人被小人所利用,寻回魏阉便可将功抵过,官复原职。   在周妙彤念完第一句的时候,赵靖忠已经握紧了袖子里的手,不待旨意读完,趁众人伏跪之际,他极快地朝着周妙彤出手,想着擒住她借以脱身。   但是沈炼的动作更快,护住周妙彤之际,反手抽刀劈向赵靖忠。   周妙彤□□着朱由检的口谕,突然被沈炼带到怀中,她惊呼一声,手上的纸张落在了地上,上面并没有盖印章。   赵靖忠眉头一皱,呼呵道,“此逆贼假传圣旨,来人,还不上前擒拿。”   被他颠倒黑白这么一说,随着他而来的锦衣卫均抽刀将沈炼等几人围了起来。   周妙彤心急如焚,往屋里跑,“皇上……”   她闯进屋后发现里面竟是空空如也,通往清风茶馆的密道口封闭了起来,显然是朱由检在诓骗她出去宣旨时已自行离开。   门外已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周妙彤透过窗框发现外面随着朱由检而来的内侍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踪影,好一个鱼蚌相争,时隔一年,朱由检愈发狠辣了。   他们所有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周妙彤就是那最重要的那颗黑子。   此刻,在密道中的朱由检正听得心腹回报王府内的情况,他的手轻抚上再也不会打开的密道口,“卿本佳人。”   下一句是奈何为贼?   可周妙彤真的算是贼吗?   周妙彤的聪慧的确深得他欣赏,可周妙彤的软肋也太过明显,只要有人威胁到沈炼,她就会屈服,这样的人如若不能为之所用,就十分危险。   当初他曾命丁白缨将密道堵了,丁白缨没有照做,不过丁白缨也不知道在设计之初密室的门就有两个开关,其中一个就是永久封闭。   做人做事留有后招,是一个合格帝王一贯的风格。   “将清风茶馆关了吧,换个营生。”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朱由检领着人快步从密道的另一个口离开了。   此刻,无论是赵靖忠还是周妙彤,他们已成为朱由检的弃子,王府内是两拨人的厮杀,王府外院早已被□□队包围。   包围圈之外,裴纶与北斋二人掩身在一间民居的二楼。   “真狠啊,这要一声令下,沈炼他们能成筛子。”裴纶深知□□的威力,用力嘬了一口手里的烟枪,他就是想救也有心无力。   “我知道一条路,跟我来。”   丁白缨等人长年蜗居在清风茶馆,从那底下可以直通到信王府,而陆文昭若是总往茶馆去,难免惹人怀疑,所以他都是从城外取道,绕远了些再去王府。   这条道,陆文昭告诉过丁白缨,丁白缨在去杀尚轶前又曾告诉过北斋。   当他们二人取道进入信王府时,厮杀已经结束,里面弥漫的血腥之气直令人作呕,死的都是赵靖忠带来的人,外围的人按兵不动,而院里的人都躲到了屋中。   沈炼单打不是赵靖忠的对手,此刻正力竭的靠周妙彤搀着行走。   靳一川腿上负了伤,张嫣架住他一条胳膊将他往密道口拖。   等他们都离开,密道口重新合上后,本来昏厥过去的赵靖忠缓缓睁开了双眼。   密道的另一头距离北斋当初的竹屋很近,陆文昭每每去信王府时都能遥望到北斋的屋子,不知他去向朱由检建议杀掉北斋的时候心里作何感想?   “还是得逃啊。”裴纶背靠一棵树喘气,他和北斋都把东西收拾好了,一起逃总比分开被弄死的好。   北斋身着一套男装,头发也整好束起,“等天黑再走,你们先休息一下。”   周妙彤靠着树微叹了一声,她还是错估了朱由检。   沈炼轻轻搂住她,“不是你的错,别想了。”   他们一行人跑出京城多日还未见到有追兵尾随,反而是赵靖忠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   “难不成皇上没打算杀你们?”裴纶狠嘬了一口烟,颇为遗憾说道,“白害老子丢了饭碗。”   朱由检的做法的确令人疑惑,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一开始周妙彤还能适应奔波的生活节奏,等到了南京境地就愈发的难受,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   沈炼不得不冒险停下来让她休息。   “肚子饿不饿?想吃芸豆糕吗?”   “不想吃,吃不下。”周妙彤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一句,她的胃里好像被人拧住了,总是作呕不断,一点食欲都没有。   沈炼也着急,兜里大把的钱竟花不出去,每日唯有白粥她才能喝下一些。   张嫣跟随父亲学医时间不长,医术不到家,把了脉也不敢说是与不是,听得沈炼直着急。   “咱们去找个大夫瞧瞧,城里没有我们的画像,应该是安全的。”沈炼将行李扔给靳一川,抱起周妙彤离开了临时落脚点。   寒冬的傍晚,街上都是匆忙回家的人,只有沈炼和周妙彤二人逆着人流而行。自从出逃,许久没有与他单独相处过了,周妙彤紧紧搂住沈炼的肩头,止不住的想发笑。   “冷了?”沈炼误以为她紧贴着自己是因为冷,不免加快了脚步。   街尾处有一家挂着“医”字旗的医馆尚未关门,沈炼抱着周妙彤匆匆进屋时,白胡子老头正准备出诊。   老头见周妙彤裹成一个粽子,还当她生了多重的病,刚一切上脉他就笑了,对沈炼说道,“急什么,你媳妇是怀孕了,不到一月,要小心照顾着,让她多休息,知道不?”   沈炼已经被这个消息炸懵了,被老大夫塞了几幅安胎药推出医馆时他还傻不愣登的。   周妙彤的脸被毛茸茸的衣领挡住,红的不得了,其实她自己的身体变化她还是有些感觉的,只是不太确定,而且孩子太小,张嫣也没把握,所以一直没敢说。   走了许久,沈炼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她,“妙彤,我,我们有孩子了。”这语气里糅杂了太多的情绪,听得周妙彤直想哭。   “是,我们有孩子了。”周妙彤肯定的回答他。   挨近落脚点时,周妙彤突然觉得肚子饿了,她晃了晃沈炼的手臂,“我想吃你做的烤鸡。”   “好,我先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周妙彤从他怀中下来,推了他一下,“快去吧,再晚点就买不到活鸡了。”   此地距离他们落脚之处只有不到半里路,沿途行人稀少,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沈炼也就同意了。   岂料他刚转身走没两步,突然听到来自身后周妙彤的一声惊叫。   沈炼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提到嗓子眼,迅速转身就见一个浑身狼狈的男子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扼住了周妙彤的咽喉。   那双写满着复仇快意的眼睛沈炼并不陌生,赵靖忠!   自信王府逃出后,朱由检并没有放过他,而是在全国上下张贴满了他的画像,每个关卡的临检都十分严格,他只能在寒冬里躲入深林中,偏偏害他如丧家之犬般苟且度日的罪魁祸首沈炼竟然没有被通缉,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若不是沈炼当初的□□击中他的右手,他也不会留下破绽被靳一川认出。   赵靖忠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望见沈炼眼中的慌乱,他感到一阵快意,可惜他还未能多体会一下这种感觉,甚至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要求,就被来自身后的一柄利刃刺穿的胸膛。   这柄利刃不似普通的刀剑,形状十分尖细,也十分的眼熟,这正是魏廷的武器。   沈炼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只是趁着这个机会立刻冲上前将周妙彤拉了回来,同时抽出刀警惕的盯着魏廷。   在魏廷的身后站着丁修。   他们二人自从在京郊外的小屋亲眼看到赵靖忠杀了魏忠贤后就一直尾随着他,赵靖忠被锦衣卫追的四处逃窜,只能花钱找黑道上的人帮忙,而那些人大半都和丁修认识,所以他们俩沿路追到了这儿。   魏忠贤死了,赵靖忠也死了,大仇已报,魏廷与沈炼没什么恩怨,领着刀转身就走。   丁修一语不发,看了沈炼两眼后就追着魏廷去了。   突如其来的危机,突如其来的转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沈炼与周妙彤二人除了起伏的心跳还未平息外,什么都没留下。   残红的夕影在混合了血污的雪水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仿佛在昭示着报应不爽。   有人去衙门报了案后,锦衣卫迅速赶来收了尸,并贴出了一张告示,上书了赵靖忠实为阉党且通敌卖国的罪行,有趣的是上面还提到了抓住赵靖忠的人,说是一伙小贼,偷了皇上的酒,吃了皇上的鱼,此番为民除害也算是将功抵过了。   看了告示所述,周妙彤突然明白了,朱由检不是成心要他们死,而是假借他们的手除掉赵靖忠,至于那日王府之困,是在抱负他们喝了他的佳肴。   “这皇帝也太小心眼儿了。”   北斋瞥了裴纶一眼,在他正预备改口之际,北斋略微点了下头,“他向来如此。”   这是唯一一次裴纶贬低朱由检时北斋没有反驳。   后无追兵,前途坦荡,天下之大,可任他们潇洒。   “今后有什么打算?”卢剑星问。   “我想等妙彤过了头三个月就带她去云南,那儿的冬天暖和,大哥、三弟,你们呢?”历经两代帝王,沈炼对做官之道有了深刻的质疑,往后的日子他只打算守着与周妙彤得来不易的平静。   “我要回趟京城,将我娘接来。”卢剑星灌了口酒,当初做好了逃亡的打算,所以才把老母亲送到静海师父的寺里,现在危机解除,他自然要去接回母亲,好好侍奉。   靳一川挠挠头,看了一眼在厨房给周妙彤煎药的张嫣,结结巴巴说,“我也要回趟京城,先把张……嫣妹父亲的后事料理了,之后,应该会去找陆大人问问关于我师父的事。”   “你呢?”沈炼问裴纶。   “我们打算去苏杭。”从里屋出来喊他们吃饭的北斋替裴纶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当初就是要被送到扬州,听说那儿的风景一绝,我想去看看,将它画下来。”   裴纶沉默不语,只是发笑,算是默认了北斋的话。   兄弟们各有归宿,也都活着,还能坐在一起喝酒畅聊未来,沈炼觉得十分满足。   他进屋时,周妙彤将做好的小孩衣裳给他,苦着脸说,“张姑娘给我号了脉,说这一胎可能是个儿子,我做的都是女孩儿的衣裳,怎么办呀?”   “那就留着。”沈炼笑起来,轻抚上她的肚子,“咱们再生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局了,折腾了这么久,感谢追了许久的小可爱们。 朱由检算是文里最大的反派,但是他又坏的不尽然,毕竟能做到帝王之位,心狠手辣是必须的,活在阴谋算计里也是常事,他很希望周妙彤能诚心为他效忠,所以总不停的威逼算计她。 关于最后文里的cp搭配。 首先,我前短时间看到朱丹产女的新闻才知道她结婚了,而且是和周一围,所以我就改了一点点,让丁修与魏廷多了点交集。 张嫣与靳一川是甜甜的初恋感觉,看影片的时候就很喜欢。 至于北斋和裴纶,纯属我个人拉郎的一对。 本来还想再来一个番外,写到20章圆满 但是明朝没多久之后就要灭亡了,按照沈炼的性子,也许会去投军,八成又是BE结局,所以写到这里也就终结了。 再次感谢追文的小可爱,我要去想想还有什么别的cp可以开坑!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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